宋曦不敢再看,低眉斂目,捧着金盤繞過墨池朝眼前陌生男人走了過去,最後停在長案下側,委身跪地,手中金盤舉過頭頂,
“建章宮聖母皇太後賜醒酒湯并燕窩粥一品,請陛下享用。”
李焱的身形動了動,卻沒有擡頭,甚至連眼皮都未動一下,隻淡淡道:“放着,退下吧。”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如金玉相擊,清亮入耳,宋曦聽着,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稔之感,似在什麼地方聽見過。
但她無暇細想,崔太後交給她的任務還沒有做完——
“你不是想脫籍嗎?把皇帝伺候好了,抓住主子的心,你會如願以償……”
崔太後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盤旋,可宋曦腦海中卻有一瞬間的空茫——
可是該怎麼做呢?
當今聖上近在眼前,該如何做才能得到他的垂青?崔嬷嬷過去必定對她說過,可是為什麼臨到用時,腦子裡卻空白一片,一點頭緒都沒有了呢?
“還杵着做什麼?”李焱久久沒有聽到她離開的動靜,聲音已隐隐帶着些不悅:“朕說了,出去。”
寸功未成,崔太後那裡如何交代?
宋曦就當沒聽見,索性眼睛一閉硬着頭皮直愣愣往李焱跟前湊。
教習媚術時,崔嬷嬷教導了什麼來着?
抓住男人的第一步,熱情、主動。
她現在的樣子足夠熱情,也足夠主動,李焱他隻要是個男人,就一定會喜歡的……吧?
可是她的動作太過生疏,意圖也過于明顯,此舉一出,竟徹底惹惱了李焱。
就在她即将落進那個陌生懷抱裡時,對方雙目一睜,豁然起身,長長的袖擺一拂,把案上的粥碗連帶着托盤都拂落在地,造價不菲的德化白瓷碎成數瓣,晶瑩的梗米粥流了這地。
“放肆!”
“啊——”
李焱拂袖起身,宋曦始料未及,整個人跌坐在地,撐在身側的手掌按在一地碎瓷片上,頃刻間洇開嫣紅的血漬。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冒犯天子!來人——”
宋曦驚惶擡頭,正對上李焱怒氣騰騰的臉。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年紀很輕,豐神俊朗,修眉鳳目,卻面容陰沉不苟言笑,仿佛與身俱來的凜然威壓和陰鸷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宋曦的目光頓時凝滞。
她曾見過這張臉溫柔含笑的模樣。
彼時,這張面孔比現在青澀幾分,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裡仿佛含着一汪潋滟清泉,溫情脈脈,很是令人安心。不過一年不見,他身上少年人的稚弱青澀意味竟已褪去大半,長眉斜飛入鬓,下颌線條如刀刻般深邃完美,周身隐然籠罩着不可侵犯的深重威勢。
宋曦一時有些恍惚了。
怎麼可能……會是他……
四目相對的一瞬,李焱同樣變了臉色,臉上的陰鸷怒氣驟然散去,眼底彌漫起猶如做夢般的恍然之色。
“阿曦?”他俯身靠近,雙手搭上她的肩,低而沙啞的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意:“阿曦,是你嗎?”
宋曦腦中一片空白,還沒來得及張口,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宮門自外被打開,守在殿外的秦公公帶着金武衛破門而入,臉色難看的吳敬财緊跟在後。
“陛下息怒!”禦前總管秦公公一掃眼前情景,心中便已猜出了七八分,匆匆伏首跪地:“奴才有罪,這就将觸怒龍顔的奴婢帶下去——來人!”
“慢着——”李焱正想阻止,話剛到嘴邊,目光一掃瞥見金武衛身後的吳敬财,神情頓時警覺。
“你說你……來自建章宮?”李焱臉色驟變,嗓音頓時冷到極點,伸手扳起她的下颔。
“你是崔太後的人。”
語氣冷漠卻笃定,并非質問,而是冷冰冰的陳述。
男人的指尖涼而有力,捏得她下颔生疼。
宋曦被迫仰頭對上他黑沉如墨的雙眼。
“你何時成了崔太後的人?”李焱傾身朝她靠近,每一個字音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樣:“還是說,你一開始就是崔太後的人?”
“回陛下,”宋曦眸光微顫,倉惶躲開他的視線:“奴婢建章宮宮女陸氏,賤名月歌。”
大殿一時安靜如死,李焱墨沉的雙眼緊盯着她,喉結上下一滾,仿佛把她的名字放在唇齒間嚼碎了又狠狠咽下。
“陸月歌?呵——”李焱的臉色越發陰沉:“你是建章宮宮女,那鳳凰山中的宋曦又是何人?”
宋曦腦中“嗡”地一聲響,竭力定了神,故作平靜道:“奴婢不知,陛下恐是認錯人了。”
“……”李焱的面容半隐在陰影裡,漫長的沉默後,才聽他啞聲冷冷一笑。
“我是認錯了人,還是看錯了人?”李焱眸光森寒,聲量雖不見多高,卻帶着無形的壓迫感,無端令人覺得喘不上氣來。
“你是崔太後的人。”他壓低聲音,看看盯着宋曦的眼睛,一寸一寸收緊手指,冷冷重複道:“所以,過去的一切、所有你對我的好,甚至你我的相遇,都是你和崔太後聯起手來的一場算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