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還是高估了林滿倉和馬桂花的臉皮。
次日醒來,她沒用過早膳就被指使上山去撿柴火,待晌午回來,見到家裡坐着幾個陌生人。
為首的女人身穿綢緞,約莫四五十歲,皮肉松垮舉止輕佻,見她進門,眼珠子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她。
待這一眼看畢,女人原本挑剔的眉眼笑着眯成了一條線,看樣子十分滿意。
林霜兩世為人,怎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頭?
清平縣兩個大妓院,不是東邊那個就是西邊那個。
原以為昨日被秦家一頓奚落後大伯和大伯娘多少也會收斂一段時日做做樣子,卻沒想到竟破罐破摔,幹脆把她賣了。
林霜心一沉,她前天晚上是讓江懷貞拿手镯去賣了,但昨晚上沒見她過來,也不知道镯子賣出去了沒有,或是有别的事情耽擱了。
如今唯一指望便是那個人,她若是幫不上忙,自己這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怕是比上一世還慘。
想到這,她将手裡的柴火重重放下,轉身又出門。
馬桂花見狀喝道:“剛回來又要去哪裡?”
林霜此時對她哪裡還能裝出好臉色:“去茅廁,不行嗎?”
馬桂花冷笑地看着她:“行,怎會不行。”
昨日被這個侄女當衆下了面子,她心裡就已經恨得不行,壓着一肚子的氣根本睡不着覺,想着上個月娘家村子裡也有人把女兒賣去那種地方換了銀子,人家不也是照樣活得好好的。
親生女兒都能賣得了,更何況還不是自己親生的。
當即就跟林滿倉說開,這慫貨一開始還不答應,怕村子裡戳他脊梁骨罵。
她心裡一陣氣,擰着他的耳朵道:“先是被退婚,再是篡改八字,還有克父克母這幾樣,短短一晚上就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你還指望她能嫁個正經人家?趁着現在賣出去,還能有幾兩銀子。再往後年紀大了就不值錢了。”
“這事也就說一陣子,再過一兩年誰還記得?你要是還想留着她一把年紀養在家裡當老姑娘,咱家的孩子難道就不受影響?”
一陣好說歹說,林滿倉便同意了。
于是她天不亮就起床,回了娘家找那戶賣女兒的同村,讓他們幫忙牽線搭橋。
那戶人家因這個事沒少被人唾棄,巴不得也有人也摻和進來一起分擔罵名,屁颠屁颠就去了。
城裡那邊得了信兒,晌午便進了村。
馬桂花一心想着待會兒銀子到手,看這小賤人還怎麼跟昨日一般尖牙利嘴為自己開脫?
想到這兒,她冷眼看林霜走出去,轉頭沖着小兒子林果使了個眼色,讓她跟上去,免得這丫頭跑了。林果慢吞吞地跟在後面,看着林霜進了茅廁。
跟着老鸨一同而來的幾個龜奴也不近不遠地守着,生怕人從眼皮底下給溜了。
十三歲的林果蹲在外邊守了好一會兒,見到茅廁裡還沒有動靜,于是喊了一聲:“林霜——”
無人應答。
他心猛地一提,趕忙站起身,朝茅廁跑過去。
而村頭方向,一個身影正快步朝着林家的方向跑去。
“是江家那丫頭——劊子手那個。”
道路兩旁的人家聽到動靜,忍不住探出頭來。
“西山谷那邊有小路進城,她很少走村裡這條路,怎麼今日卻往這邊跑?”
“匆匆忙忙的,鞋子都跑爛了,怕是有急事。”
“啧,哪個好人家願意跟她扯上事兒哦……”
“半個時辰前剛有輛馬車過去,莫不是跟這個有關?”
“林家兩口子也沒什麼有錢人親戚,我看那馬車來得蹊跷。”
說到這,村民頓時蠢蠢欲動,“走走走,去瞧個究竟——”
江懷貞昨日去幾個當鋪詢了镯子的價格,給價太低,她沒出手。等到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問了好價錢,當了八兩銀子,想着等午後行刑結束回去再把銀子拿給林霜。
誰知回來路上聽到趕集的村民說有一家妓院的馬車進了白水村,她下意識就想到是林家那對夫婦作妖,隻得死命往村子裡跑,心想着無論如何要趕在他們出了村子之前将人攔下。
等終于跑到林家附近,果然看到一輛馬車停在大門口,一顆心當即提了起來。
屋裡,林滿倉蹲在角落一言不發,馬桂花沖着眼前徐娘半老的女人道:“媽媽,人你也看過了,我們家這丫頭長得一點也不差,五兩銀子是不是少了點?”
老鸨細細欣賞着手上抹了蔻丹的指甲,不緊不慢道:“是有幾分姿色,但你看她方才那眼神,是個不服管教的,等帶回去了,我還要花大力氣調/教她,這些可都是要銀子的。”
馬桂花讨好笑道:“我們家丫頭是個聰明的,學東西上手可快了,就昨天有人來說親,給的可是十兩銀子,你也不能少那麼多吧。”
“人家給十兩,你怎麼不把她嫁到那戶人家去?”
“還不是這丫頭的身世,不過你們樓裡的人可不在乎什麼身世,隻在乎皮囊不是?”馬桂花讪讪道,“她長得好,你好歹再給我多加幾兩。”
一旁的龜奴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摸着下巴稀稀拉拉的胡茬道:“我們都打聽過了,你這丫頭是個克父克母的,而且還伶牙俐齒讓人通風報信給那戶人家來退婚,這樣的姑娘,就算白送,也沒有哪戶人家肯要。如今還能賣五兩,你該燒高香去咯。”
講價是個博弈的過程,老鸨做這行當這麼多年,自然深谙此道。
馬桂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八兩,你們要是能看上,便把她帶走,實在不行,就留家裡當老姑娘。”
城裡有兩家妓院,城東給不起價,大不了再費點事找城西那家問問看就是。這死丫頭是犟了些,可樣貌随了她娘,長得标緻,馬桂花對這點還是有幾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