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嘴角一撇,正要開口,卻聽到一道聲音從外邊傳進來:“八兩,我要了。”
屋裡幾人聞言,皆是一愣,轉頭望向門口。
隻見來人身着一襲黑苎麻交領長衫,外披藍色褂子,頭上紅帶子還沒來得及解下來,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邊。
可能是跑得急,鞋子裂開一個大口子,露出大半個腳掌。
白皙的臉龐因為劇烈跑動,暈出一抹潮紅。
那老鸨見這姿色,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一旁的龜奴跟她數年,怎麼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忙躬身湊近,低聲耳語兩句。
這幾日秋後問斬的名單已經批複下來,連日來都在菜市口行刑,以儆效尤。樓裡人閑着沒事就跑出去看熱鬧,剛剛江懷貞一出現他便一眼認出她劊子手的身份。
隻是她上刑場時皆是男子裝扮,且從未聽聞有女子為劊子手,故而這點并未令人起疑。
老鸨聽了龜奴之辭,眼中滿是惋惜。
馬桂花看清來人是誰,罵道:“去去去,一身煞氣,别髒了我家門檻。”
江懷貞站在門口,冷聲道:“你不是要賣侄女嗎?八兩銀子,我買了,人在哪?”
聽到“賣侄女”這三個字,馬桂花一張臉拉了下來,做是一回事,但說出來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一旁蹲着的林滿倉更是抱頭不語。
而身後趕來看熱鬧的一群村民也聽到了江懷貞的那句話,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原來是老劊子手江貴的兒子,能給衙門辦事的都是大爺,更别說這砍頭的了,更是了不起。”老鸨此時已經消化完龜奴的話,起身扭着腰肢走向門口,伸手欲撫過江懷貞的肩頭,卻被她手裡的大砍刀刀背給抵開。
“不過嘛,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老鸨咯咯一笑,眼神在江懷貞的一張俏臉上留戀片刻,才轉頭對身後的另外一個龜奴斥道:“還不快去瞧瞧人在哪兒?上個茅廁這麼久,别讓人給跑了。”
言罷,又轉身沖身後的丫鬟擡了擡下巴:“數八兩銀子給她。”
話音剛落,門口人群中擠出一個男孩子的身影,“要賣我,經過我同意了嗎?”
細看竟是穿了林果衣服的林霜。
她原本将林果騙到茅廁,再出其不意将他敲暈,換上他的衣服準備逃走,在聽到江懷貞的聲音後,又折返回來。
馬桂花見她這一身,瞬間額頭突突直跳,一個不注意,就差點讓這小丫頭給跑了,她要是真跑了,自己該如何收場?
“你這死丫頭,你對果兒做了什麼?”
林霜看她:“你都能賣了我,我難道還不能對你兒子做點什麼?”
“賤丫頭,要是果兒有個好歹,我定要你的命!”
村民們見狀,紛紛搖頭歎息:“自己的兒子是心頭肉,小叔子的女兒卻如草芥,林老二若在九泉之下得知大哥大嫂要将侄女賣入煙花之地,怕是死不瞑目啊。”
“吃相太難看了,昨天還改生辰八字要送去沖喜,沒得逞,轉頭又來這出,啧啧啧……”
林滿倉聽到這話,臊得滿面通紅,起身推搡着衆人道:“家裡私事,大夥兒還是各回各家吧。”
“什麼家事,你賣女兒給妓院,我們全村都跟着丢臉!呸呸呸。”
“村正來了——村正來了——”
村民們自動讓開一條道路,村正皺着眉頭擠進來。
老鸨見狀,臉色愈發不耐煩,沖着馬桂花呵斥:“到底還賣不賣?昨夜一夜未眠,今晨被你們的人攪醒,現在又鬧這一出,是想拿我們迎春樓當猴耍嗎?”
馬桂花瞬間臉色一白,妓院名聲不好,可背後卻是有權有勢的,萬一這生意砸了,回頭他們派人來為難那可怎麼辦。
她咬咬牙,硬着頭皮道:“賣!說好八兩,拿了銀子就帶走——”
話音未落,“咚”的一聲巨響從旁邊傳了來,吓得衆人一個激靈。
隻見三指厚的門闆被硬生生地從中間劈了一刀,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哐啷”聲。
塵土飛揚中,江懷貞立在那兒,鬼頭刀刀柄的紅色刀袍還沾着斑斑血迹,看上去觸目驚心。
村正見狀,忙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江懷貞道:“八兩銀子,我買她。”
說完,将懷中的銀子掏出來,丢到林滿倉的腳下。轉頭走到林霜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牽着她擠出人群去。
衆人目瞪口呆。
林霜感受着那一截手腕上對方冰冷的掌心,再看着她腳下幾乎要跑掉的鞋底,心底瞬間如岩漿崩發,燙得不行。
她加快腳步跟上對方。
不想才走了幾步,江懷貞又停了下來,林霜來不及站穩,額頭撞到她肩背上。
江懷貞眼睛掃過她的額頭,轉過頭看向村正道:“麻煩村正叔得空去衙門跑一趟,把她的戶籍入到我家,明年人頭稅,她那一份,我江家來交。”
這年頭,難民湧入昌平縣,投靠入戶之事屢見不鮮,上戶籍并不難。
江懷貞說完,手腕微微用力,拉着林霜,向西山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