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咳咳,你在找什麼?”
諸伏景光被漫天的灰塵嗆得眯起眼睛咳嗽,右手不斷地在面前揮動,最後捂着鼻子甕聲甕氣地杵了黑澤陣一下。
“咳,我記得被我丢在這邊角落了……貝爾摩德那個女人每次拍完電影都會給我寄碟片。”
黑澤陣輕輕握着諸伏景光的手,蹲在箱子堆裡翻找,諸伏景光聞言眯着眼睛幽幽地瞧了黑澤陣一眼,向上吹了一下自己的劉海,雖然覺得在這個地方出現貝爾摩德的名字很礙眼,但還是幫着一塊找了起來。
“……你這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多,怎麼還有羅盤?”諸伏景光打開一個布滿灰塵的紙箱,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巴掌大的,金銅色的精緻羅盤,黑澤陣聞言皺着眉回憶了一會,才不确定地說:“好像是哪年的新年禮物,我用不了,送你了,拿去玩吧。”
諸伏景光就毫不客氣地把那個精緻的羅盤塞進兜裡,繼續打開下一個箱子。
詛咒人偶、不知名的地圖、血紅的永生花……
啊,找到了。
諸伏景光終于從一衆看着就不太正常的物品中翻出了一箱看着就從來沒打開過的碟片,捏了捏另一人的指尖。
“是不是這個?”
“嗯。”
黑澤陣從諸伏景光身邊擠過來,單手把這個箱子打開,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看了看裡面的存貨,點了點頭。
“下午反正也沒别的事。”黑澤陣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諸伏景光,“消磨一下時間?”
諸伏景光在黑澤陣的詢問下不明顯地撇了撇嘴,顯然是有些不情願,“行吧,聽你的。”
他轉身就走,因此沒看到身後黑澤陣審視中帶着困惑的眼神,以及隐藏得很好的探索欲。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萬籁俱寂,夜色如墨的夜晚,黑澤陣習慣性地注視着天花闆,耳邊是諸伏景光平穩的呼吸聲。
黑澤陣的睡姿被教導得非常‘規矩’,安靜地平躺在床上,雙手搭在腹部——本應該是這樣。隻不過現在他的右手被諸伏景光強行抱了過去,整條手臂都被捂得很熱。
他側頭看向身邊安睡的人。諸伏景光側身蜷縮着,抱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面容平靜顯得毫無防備,幾縷黑發貼在額角,呼吸綿長。
困惑沒有消失,反而像是藤蔓般纏繞住他。
黑澤陣視線描摹着諸伏景光的睡顔,他不知道這個本應該警惕心極強的前·卧底先生怎麼能在他身邊睡得這麼毫無防備,甚至在他探索的視線下還咕哝了一聲,把他的手抱的更緊了。
他沒學過這個,進組織之前沒學過,進了組織以後更沒有人教他。
但是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說明書’,至少能供他解析這種情緒。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閃現,貝爾摩德,那個千面魔女,最擅長演繹人類複雜而又無用的情感的女人。不能直接去問她,那個女人會察覺到問題……對了,貝爾摩德給他寄過很多她拍的電影,這個女人尤其偏愛‘愛情’題材的電影,或許他能從中得到一些答案。
……
午後時分,難得的冬日暖陽透過落地窗灑在暖色調的地毯上。
琴酒坐在沙發上,面前的電視上閃爍着畫面,貝爾摩德那張颠倒衆生的臉飾演的戰地護士,在屍橫遍野中找出了瀕死的敵方軍官。
……什麼爛片?
黑澤陣眉頭緊皺,他分明是挑出了一本據說評價最高的片子,據說還得了個什麼獎,但是那個男演員連端槍的姿勢都不标準,而且那個場景如果不趴下來隐蔽的話下一秒他的腦袋就會被打爆……
坐在身側的諸伏景光同樣擰着眉,看着屏幕裡貝爾摩德精湛的演技和極具沖擊力的臉,又看了看身邊神情專注,仿佛在研究什麼作戰計劃的黑澤陣,心裡像是被小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有點酸,有點癢。
他當然知道貝爾摩德對琴酒而言是一個特殊又麻煩的存在,雖然琴酒對貝爾摩德沒有任何超過的感情,但看着他用這種‘學術研究’的态度去看那個女人主演的,充滿暧昧情愫的電影,諸伏景光心裡還是有點不爽。
諸伏景光決定眼不見為淨。
“我困了。”諸伏景光小小的打了個哈欠,身體自然地傾斜,側躺在沙發上,腦袋輕輕靠在黑澤陣結實的大腿上。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找到一個舒适的角度,把臉朝向黑澤陣的方向,徹底隔絕了電視屏幕的光線,“黑澤,你看你的,我要睡會。”
黑澤陣身體微微一僵,聽到諸伏景光悶悶的聲音,帶着一絲倦意,還是緩緩放松了身體。大腿上傳來的重量和溫度很陌生,奇迹般的沒有引起他的任何應激反應。
銀幕上的貝爾摩德還在深情款款地念着台詞,黑澤陣無情地直接把聲音關掉,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畫面和字幕上,而不是腿上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呼吸時細微的起伏,從發絲上傳來的淡淡香味……
貝爾摩德飾演的戰地護士在硝煙彌漫的廢墟中和敵軍的軍官深情擁吻。
一直到貝爾摩德說出煽情而悲壯的台詞,黑澤陣才想起來自己不是來看戰鬥場面的。
‘愛就是明知道會死,還是想觸碰的沖動。’字幕是這麼寫的,銀幕上的貝爾摩德雙眼含淚,一滴淚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指尖依賴地描摹着軍官的臉龐。
黑澤陣面無表情地看着,心想貝爾摩德的演技确實配得上最佳女演員。按照這個女人真實的性格,哪會上演轟轟烈烈的戰地絕戀,不直接一槍崩了這個礙事的敵方軍官都算好的。
這本電影很長,長到他開始試圖将電影裡的場景與諸伏景光的行為對應。
對視?諸伏景光可不會這麼深情款款地看他,每次他們對視的時候,都是沉靜溫暖的注視。
也不會對他說什麼煽情肉麻的話。
也從來沒見他哭過。
黑澤陣低頭,看着腿上不知何時已經安然入睡的諸伏景光。
但是他從諸伏景光那邊,得到了毫無保留的信任。
陽光勾勒出青年柔和的側臉線條,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睡得毫無防備,仿佛這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銀幕上的光影明明滅滅,上演着虛假的的戰地絕戀,而他的世界裡,隻剩下腿上這份真實的溫度和呼吸。
他伸出手,指尖懸停在諸伏景光的發頂上方,猶豫了片刻,最終,隻是克制地落在了自己膝蓋上,拇指輕輕觸碰那柔軟的發絲。
他還得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