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有人駐足圍觀,有人竊笑離去。
“哪裡來的野丫頭,在落英閣門口晃來晃去?”門口站着的兩個壯漢正要把她趕走,聽到“吱呀”一聲,停住了手中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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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支摘窗裡探出個貼翠钿的婦人,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窗棂輕叩,“我落英閣可不是慈幼局,丫頭,你可知裡面是做甚的?”
白雪霁大聲應道,“做甚無關緊要,能吃飽不受凍即可。我還會劈柴燒竈,漿洗衣裳比專做粗使的婆子還快三成!”
聽到這答話,樓内的人紛紛哄笑了起來,那婦人也扶着丫鬟款款下樓,白雪霁聽得周圍的人都恭敬地稱呼此婦人為紅姑。
金線繡鞋停在白雪霁跟前,紅姑挑眉,挑起她的下巴端詳:這小丫頭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臉色蠟黃,頭發枯槁,雖五官都不出彩,但湊合起來,模樣倒也不醜。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沒人教導過的模樣,便問她:“丫頭,你從哪裡來?”
白雪霁低着頭,“奴家是被遺棄的孤女,流浪至此,無父無母。”
“哦?”紅姑自然知道她在扯謊,但也不揭開,隻是續問道:“你自願進我這落英閣内?”
白雪霁聽她這麼說,眼睛一亮,有戲!趕緊磕頭:“隻要給錢給飯吃,我絕不反悔!”
“倒是個實在的。”老鸨一笑,指了指一旁的白紙和印泥,“按了手印,每日管一頓梗米飯,每月給你一兩銀子。至于多的嘛……就看你日後的本事了。"
白雪霁接過契書,盯着上面“自願典身”四個字,想起娘親教她認字時的模樣。筆尖落下的刹那,她擡頭問:“我能不賣身嗎?”
紅姑有些驚訝:“你識字?”
白雪霁點點頭:“隻認得一些,但大概意思能看懂。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賣身,等掙了錢,日後我還得去洛京呢。”
紅姑聽罷,半晌沒說話,隻是看着她。白雪霁被她看得發毛,但依舊堅定地回視她。
紅姑輕笑一聲:“丫頭,你叫什麼?”
“我沒名字。”白雪霁搖搖頭,随後又擺起谄媚的笑容,“請紅姑賜名。”
紅姑笑意更甚,她盯着廊下那株海棠,花瓣正一片片跌落,她用染着酒氣的帕子甩在白雪霁臉上,“春棠,這名字可襯你?”
白雪霁忙不疊磕頭,“春棠多謝紅姑。”
紅姑望着這小小的人精,終于松了口,“有點意思。這樣吧,活契也不是不行,隻是你每日隻能吃稠粥,每月隻可領一半例錢,若違約需得以五倍計,如何?”
“春棠多謝紅姑。”還沒等她話說完,白雪霁就忙不疊磕頭。
紅姑轉身吩咐丫鬟重新準備契書,白雪霁接過,仔細端詳,确認無誤後,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手印。
“去吧,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紅姑一揮手,馬上就有小厮帶着白雪霁進去。白雪霁一邊走一邊想,這老鸨也挺好說話的嘛。
紅姑站在廊下,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這孩子,如此機靈與膽識,不像一般人呐。她眼下還未張開,若能好好打磨,說不定能成個妙人兒,為落英閣添幾分光彩。再者,落英閣裡,不知多少姑娘,初來時滿心想着攢夠了錢就離開,可嘗過了這裡的錦衣玉食、脂粉香濃,再出去吃苦,誰舍得?這丫頭,多半也逃不過這一關。
當夜,她在柴房角落鋪開幹草。窗外飄來恩客們的笑鬧聲,混着更夫“天幹物燥”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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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洛京,薛府内,松木廊下,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正斜倚在藤椅上,身旁立着面容冷峻的薛家主母崔氏。
遠處傳來馬車的辚辚聲,戶部侍郎薛梓快步走來,身後跟着薛桧之。
薛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薛桧之身上,微微眯起眼睛,他身着一件青色的單衣,衣料顯得有些單薄,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發帶束起,幾縷碎發垂在額前,更添幾分稚氣。
“桧之,擡起頭來。”
聽得祖母叫喚,薛桧之緩緩擡起頭,與其對視。祖母微微點頭,輕聲道:“是個好孩子。”
崔氏在一旁冷哼一聲,薛老太太的目光掃過她,崔氏立刻閉嘴。薛老太太轉向薛梓:“既回來了,就好好教導他。這薛家,往後可就靠他了。”
薛梓忙點頭應下,薛老太太又對薛桧之說:“你父親往日雖對你冷淡些,但你畢竟是薛家唯一的男丁。往後,要多擔待些。”
薛桧之心中一震,他明白,這薛老太太的看重,或許是他在這薛府中唯一的依靠。他微微躬身,輕聲道:“多謝祖母。”
薛老太太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嘛,蘇小娘那邊,日後就不要理會了。”
薛桧之微微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又被他隐藏在深深的眸子裡。他低下頭,微微躬身,輕聲道:“是,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