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聞言,語氣帶着酸意,道:“那小菊啊,也是個有福氣的。就在昨日,竟被一位恩客看中了,直接幫她贖了身,下半輩子怕是要享福咯。”
春棠微微一愣。小菊被贖身了?怎麼這麼巧?
她腦海中閃過那個少年的身影,莫不是他做的?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那鄭媽媽,你可知道,那贖小菊姐姐的,可是瑤池堂的客人?”
婆子嗤笑道:“那公子是何等身份,怎可能瞧上小菊那丫頭。再說……”說到這裡,婆子又看了春棠幾眼,問道:“你不知道東廂樓那事?”
春棠一愣,搖了搖頭。
“他們一行人老早就離開了落英閣。聽說,他來的那夜就中了毒,幾乎命不保,當夜就有另一批人大鬧上門,将那俊俏的小郎君接走了。”婆子左右瞧了幾眼,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而且,他們帶來的廚娘,兩日前也離奇上吊了。整件事,都邪乎着呢。”
春棠聞言,心中一震。少年中毒,廚娘自盡,小菊被贖身……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巧了。
婆子瞧着春棠異樣,以為她是在後怕,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這些事跟咱們這些小人物沒關系,少摻和為妙哦。你啊,能得玉美人的青眼,已經是走大運了。好好幹,日後說不定也能尋個好出路。”
春棠猛然回神,她使勁地跺了跺腳,懊惱道:“我怎麼忘了跟他要點錢!”
婆子一愣,疑惑道:“跟誰要錢?”
“沒,沒什麼。”春棠連忙擺手,心中暗道虧死了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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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華堂的竹簾半卷,春棠跟着婆子跨過門檻時,正撞見玉美人執筆臨帖。案頭香爐騰起袅袅青煙,混着雨後新采的龍團香雪,熏得滿室清冽。
“娘子,人帶來了。”婆子谄笑着退到一旁。
玉美人并未擡頭,筆尖在澄心堂紙上遊走如飛:“辛苦鄭媽媽,今日得了一些閑錢,置于小幾處,您拿些吧。”
“诶。”鄭媽媽喜滋滋地應了一聲,走到玉美人身旁的小巧瓷罐中,取出幾枚碎銀,揣進懷裡,連聲道謝後便退了下去。
屋内僅剩兩人,春棠在一旁候了許久,卻見玉美人仍在寫字,并沒有要理睬她的意思。春棠不敢打擾,便隻好自己找了些活幹,給屋子裡的花草澆了水,又拿起案頭的抹布,擦拭着桌上的文房四寶。半晌,她的耳邊才響起玉美人的聲音。
“前些日子,你在舜華堂外甚是殷勤,可是早知小菊會走,我這會缺個人手?”
春棠心中一驚,暗道玉美人果然聰慧過人,面上卻不動聲色,答道:“娘子說笑了,春棠隻是想來伺候娘子。”
玉美人眼眸微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問道:“為何?”
春棠早就想好了說辭,此刻便款款道來:“娘子美貌無雙,才情出衆,整個落英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春棠自是心生敬仰,渴望能伴娘子左右,學習一二。”
玉美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卻并不受用。春棠頓時明了她并不吃這一套,便畫風急轉,微微低下頭,輕聲道:“那日廊下,我知是娘子幫了我。小菊姐姐向來愛幹淨,若非有娘子授意,她絕不會靠近滿身髒臭的我。”
聽到這,玉美人才終于将手中的紫毫擱下,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倒是個知恩的,不枉我向紅姑要了你。”
春棠心中一松,知道玉美人這算是接受她了。
隻見玉美人端起一旁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續問道,“來落英閣前,做過些什麼?家裡還有哪些人?”
春棠現在撒謊就跟喝涼水似的,垂首盯着青磚縫,故作哽咽道:“祖上世代是茶農,但娘親早些年病逝,爹爹又意外墜了崖......祖母嫌棄我是個累贅,要将我賣給一個糟老頭做妾。我不甘心,便偷偷逃了出來。”
玉美人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同情:“也是個可憐人。既是茶農出身,那你也懂茶了?”
春棠搖了搖頭,“村裡種茶,我以前就是幫着采茶的,除了知曉從鮮葉到幹燥的加工,還會粗篩茶末,至于旁的點茶、品茶這些就一竅不通了。不過……”說到這,春棠眼睛發亮,朝玉美人就是誇誇一通,道,“我曾無意中看過娘子您的茶藝表演,真是精彩絕倫。您用茶筅擊拂,那茶沫堆雪似的,還能勾出蘭花紋樣.....”她邊說邊比劃,動作誇張又滑稽。
玉美人噗嗤笑出聲,冷玉般的面容霎時如春水破冰:“猴兒似的,日後随我會茶,可得規矩點。”
春棠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在玉美人這算是穩了,便也跟着笑起來。這時,玉美人走近她,打量了幾眼,秀眉輕蹙:“你既來了舜華堂,可不能再這般蓬頭垢面了。”
春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自己十天半月才會正兒八經地沖洗一次,身上确實有些酸味。
玉美人嘴角微翹,柔聲道:“跟我來。”春棠連忙跟了上去。
戌時三刻,舜華堂後罩房騰起氤氲水霧。春棠望着嶄新的浴斛發怔,水上飄浮着一片片木樨,連澡豆都是禦街潘家香鋪的玉容丸。
“還杵着作甚?”玉美人将一套嶄新的綠襦裙搭在屏風上,春棠便麻利地褪去了衣裳,同時聽到耳邊飄來玉美人的話,“往後在舜華堂,莫再盯着殘羹冷炙咽口水。”
春棠浸入水中,鼻子一酸,自從娘親去世後,她就沒洗過這麼舒服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