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銅钲驟響,宣兵舉着榉木盾沖下山道。春棠和李邺對望了一眼,長籲了一口氣。趁李邺挑飛刺客面巾的刹那,她用靴尖勾起雪地中的半截斷箭,暗暗将其卷入懷中。
“你們到底是誰的人?”
李邺暴喝聲未落,刺客們齊整後撤半步。春棠瞥見他們腮幫鼓動的異常,趕緊抓起凍土砸向最近的刺客面門。可終究遲了半拍,黑血已從刺客嘴角流出。
“該死。”少年低罵一嘴,上前挑開最後一人口中毒囊,卻隻得到半枚破碎蠟丸。而在他未察覺的角落,春棠正用木枝挑開某刺客衣襟。她眉頭緊蹙,想不明白為何這批蒙着面的刺客佩戴着乾兵的武器,内裡卻穿着宣人的衣服。
春棠摸向胸口,将懷中的殘箭攥得更緊了些。
當最後一輛兵車退入鷹嘴隘,春棠癱坐在絞盤旁,月光下幾縷長發粘在汗濕的脖頸上。李邺抛來水囊,目光掠過她掌心被鐵鍊勒出的血痕:“陳兄弟可否有興趣來背嵬軍?”
褡裢裡那枚箭簇貼着肌膚發燙,春棠恍惚間又見夏翊的棺木橫在江都宅子中,她抓着皂衣公人的領子質問,公人說夏叔的屍體是佘家軍的人從土中挖出的。
春棠仰頭飲水,喉間鐵鏽味混着雪水咽下,她轉頭問道:“背嵬軍,可也算是佘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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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撲打着營房布簾,春棠正往褡裢裡塞最後一塊麸餅,李五悶頭闖進來,軍靴上還沾着馬糞。
“夥房老張頭特意留的。”他甩出個油紙包,裡面躺着塊烤得焦脆的胡麻餅,“知道你最饞這口,快吃。”
春棠掰開餅分他一半,餅芯還冒着熱氣。兩人蹲在門檻上啃餅,就像三年前在丙字營時那樣。那時,春棠扛不住餓,夜裡拉着憨厚的李五摸黑去夥房偷食,被發現後,李五替她挨了都頭十軍棍,屁股腫得隻能趴着啃餅。
“随州這破地方,冬天比這還冷。”李五扯開護腕,露出裡面縫着麂皮的裡襯,“帶着這個,背嵬軍那幫孫子練箭毒得很。”
春棠摸着護腕内側歪歪扭扭的“陳”字,笑道,“五哥你這針腳也沒比我好多少。”
李五臉一紅,“你這渾小子,哪來那麼多要求,背嵬軍看誰給你補衣裳。”
兩人望着對方補丁摞補丁的護腕,不約而同笑出聲。李五拍了拍春棠的肩頭,“去了背嵬軍的安生些,莫要跟都頭頂嘴,那兒的人可不像咱這,個個都是精銳,厲害的很呢。尤其是那銀甲小将軍,小小年紀,可也立了不少軍功,若真的要上戰場,你要跟緊他……”
“知道啦,知道啦,你何時變得那麼啰嗦了。”春棠打斷他,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卻見李五眼眶有些發紅。
春棠勾住他的肩膀,模仿着都頭訓話時的粗嗓,逗趣道:“等我在背嵬軍混成校尉,就把你調來當掌旗官。”
馬廄傳來集合的号角,李五猛地站起來拍打褲腿:“誰要給你扛旗?等明年武選,老子說不定考個翊麾校尉,看看誰先混出個人樣。”
“那咱們說好了,威武了也不能忘記兄弟。”說罷,春棠抓起他的手,握拳碰了一下,随後系緊護腕往外走去。
身後,李五挺直腰闆吼得震天響,“陳春,混成校尉記得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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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山間薄霧輕籠,朝霞剛剛穿破雲層。
随州界碑外三十裡,背嵬軍玄色旌旗獵獵,李邺單腳踩在演武台木樁上擦拭鐵錐槍,槍頭紅纓掃過台下新兵頭頂:“今日練索橋突襲,掉下去的給馬廄鏟十天糞!”陽光落在他蜜色面龐上,嘴角笑意比槍尖的寒光更晃眼。
春棠攥緊濕滑的麻繩,聽見身後傳來嗤笑。絡腮胡都頭故意晃動繩索:“陳兄弟細胳膊細腿的,小心掉下去哦。”
她充耳不聞,直盯着對岸晃動的箭靶,突然借繩索晃勢騰空,靴尖勾住橫杆翻身躍上橋柱。
“好一招倒挂金鈎!”李邺的喝彩聲傳來,春棠趁機甩出腰間鐵鍊纏住都頭腳踝,在對方踉跄時奪過他手中角弓,三支木箭連中靶心紅心。
都頭漲紅臉要發作,忽見銀光閃過。李邺的鐵錐槍釘在兩人之間,槍杆猶自震顫:“王都頭,上月的賭約該清了。”
新兵們哄笑着看絡腮胡摘下佩刀——他上月嘲笑春棠拉不開兩石弓,如今得光着膀子掃馬廄。
春棠朝李邺使了個得意的眼神,言下之意就是:“老子我沒有給你丢臉。”
李邺也給她回以一個微笑,腦中閃過深夜常見那一幕:月光下,将浸透汗水的綁腿布擰在單杠上,倒挂在橫杆,腰腹發力卷起,直到嘔出酸水。
想到這裡,他嘴角不由揚起,暗道:這滁州來的小子,确實有點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