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彧的指尖燙得駭人,顧曾握住他時宛如觸到了一塊火熱的烙鐵。
她彎腰避開匪徒刺來的一槍,回手一個飛刀,駿馬騰挪甩身,顧将軍手上一帶,程二公子拔地而起。
“啊啊啊啊阿曾,你悠着點。”程彧一聲哀嚎後,穩穩落在了她身後的馬背上。
适才這力道使大了,顧曾右臂的舊傷一陣劇痛,不禁伸手揉了兩下,險些被一個山匪砍中,低罵一聲:“……可惡。”
程彧一眼看出她帶傷,急道:“阿曾,你的傷礙事麼?”
“還輪不到二公子來操心。”顧曾遊刃有餘地單手持缰,駿馬的鐵蹄“訇”的一聲落到那山匪面前,吓得他當場愣住,被顧将軍即刻斬于馬下。
程彧第一次乘這麼烈的馬,差點被當場颠飛。顧曾交戰之餘還得随時留意着他,好幾次搶在二公子墜馬前将他撈了回來。
幾番如此,二人一馬已是險象疊生。顧曾忍無可忍,吼道:“大哥,你能不能坐穩點?”
程二公子委屈巴巴:“我連個扶的東西都沒有,坐不穩……”
顧曾登時會意,暗罵他無恥,眼一閉心一橫,說道:“抱緊我。”
“啊?好。”程彧本有一瞬的猶豫,但見她雙目通紅,再磨叽恐怕連自己也得被砍上一刀,隻好小心翼翼環住她的腰身。
顧将軍身上有清冽的幽香,如山泉似明月,隐在濃重的鐵腥中。
精鐵制成的甲胄比寒冰還要刺骨,碎痕交織,不知曆過幾場大戰。她腰身纖細,仿佛隻要盈盈一握——終日操勞,這身粗粝的戰甲對她來說果然還是太大了些。
少了後顧之憂,顧曾耍起來便順手多了,就是苦了嬌生慣養的二公子,被她折騰得出奇得安靜,看模樣,似是正憋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嘔出來。
鑄光軍骁騎營與數百匪徒大戰半個時辰,殺得青山染紅,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晨曦逐漸明朗,今日又是個好天。
“壞了,”顧曾面沉似水,“等霧散去,他們就該放箭了。”
程彧咳了兩聲,道:“阿曾,擒賊先擒王,那匪首就在半山腰,穿得像個唱戲的那個就是。”
顧曾掃了一眼,“沒看見。”又奇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程彧低笑道:“我也不是什麼都不幹的廢物嘛。”
山間起風時會短暫撥開缭繞的霧氣,程彧就是那時注意到那位把自己打扮成關公的匪首的。
眼見骁騎營已經左右支拙,有人體力不濟,還有不少身上挂了彩,令有幾個兄弟不慎犧牲,而山匪仍是不要命般一波接一波襲來,絲毫未見頹勢。
有道是: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他們這麼點人,正面硬拼想來是赢不了了,那便隻有出奇制勝這一個法子了。
顧曾半偏着頭,冷冷道:“二公子,會騎馬麼?罷了,這種時候,你不會也得會。”
不待程彧開口,她便将那棘手的缰繩強行塞到那置于她身前的手中,“你來控缰,穩當些,摔死了我可不管。”
程彧哭笑不得:“屬下定不辱命。”
得了空,顧曾彎腰抄起弓,抽出箭筒中最後的兩支利箭。她眯眼望去,喃喃道:“半山腰半山腰,唱戲的唱戲的……程容與!怎麼駕的馬?!”
程二公子操作失誤,駿馬四處亂蹦跶,自己的腿正好撞到别人槍上,還沒顧得上喊疼,又經顧将軍當頭一聲暴喝,險些就要哭出來了,委屈道:“阿曾,你這馬它不聽我使喚。”
“笨死了,”顧曾覆住他的手,引着他牽引缰繩,“我的馬自己會躲刀劍,你隻需順着它來,該松時松……若它撒野,就像這樣,你也不可由着它胡來。我不要你沖鋒陷陣,隻要你為我争取片刻,懂了麼?”
她那和戰甲一樣冰涼的掌心滿是粗繭,落在程彧溫潤如玉的手背,恰如耳鬓厮磨。
二公子耳根發燙,囫囵應付道:“懂、懂了!”
顧曾再次松開手,擡眼望去,果然看見了程彧口中那位“唱戲的”。
這位山大王此時正遊刃有餘地觀戰,對上顧曾殺氣凜冽的眼神時,還對她咧嘴大笑,露出滿口黑乎乎的壞牙。
顧曾不語,開始搭弓。
程彧進步神速,此時已然不會讓人在馬上四處亂飛了,頗有閑心問道:“阿曾,如何,有把握麼?”
顧曾:“有點遠,你先穩住,我讓你拉缰時你全力向後扯。”
“好。”程彧也不管她要做什麼,隻管幹勁滿滿應道。
朝暾初上,燦爛的光幕落在顧曾的一側,撫平她無盡的清冷,添她一絲溫柔。程彧偷偷看着她明亮專注的眼神,挪不開視線,好似要把這一幕牢牢镌刻在心裡。
“再看,下一支箭的滋味就留給你。”顧曾冷冷一瞥,吓得二公子身子一僵,慌亂别開頭去。
顧曾拉開弓弦,死死盯住箭尖所指。一片薄霧飄過她與匪首之間,連老天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她的身體繃得筆直,鬓角冷汗直流。她不會說,其實她的右臂早已酸麻不堪,現下完全是在憑着千萬次訓練留下的肌肉記憶在拉弓。
薄霧散去,露出匪首那争奇鬥豔的衣角。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