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風吹閉,四下寂靜無聲。
唯有一縷血腥氣息,如冷雨中的殘燭,無聲無息地彌漫在空氣裡,又像是某種無形的滴漏,一點一點,敲在人心上。
顧嫚嫚緊緊攥住上官若完好的手臂,鼻尖微微皺起,似是本能地嗅出了危險的氣息。忽然,一絲輕觸自她發梢掠過,極輕極冷,如鬼魅拂面。
她下意識地以為是趙玄英站得太近,皺眉回頭,怒道,“趙大人,你能不能站遠點?”
可回身之處,空無一人。
遠處,趙玄英的聲音高高傳來,“我和司馬橫在廚房,這兒沒人。”
她身形一僵,心頭驟然一冷。
那麼,方才那抹觸感,從何而來?
她呼吸一窒,僵硬地擡起頭,順着門縫漏進來的微光緩緩上移。微光之中,一雙被水浸透的男靴,在黑暗中輕輕晃動,猶如懸空的幽魂。
“啊!”
她驚叫一聲,猛地後退幾步,手足發冷。
趙玄英與司馬橫聞聲而來,火光倏地照亮房内。映入眼簾的,是房梁上吊死的男子。
正是陸壅。
他的臉色泛着詭異的淡青,眼睛微微張開,眼底凝着點點血色,仿佛死不瞑目。他的口鼻間,還有幹涸的淺紅色水漬,像是被什麼殘忍地掠奪了生機。
他的四肢、頸項、面頰,滿是細碎的刀痕,皮肉翻卷,如同被一寸寸淩遲過一般。但不同于方夫人的是,他的衣襟僅有暗色水漬,而沒有被千血淋透的痕迹。
趙玄英倒吸一口涼氣,連退幾步,驚恐地指着他,“又……又是吊死鬼!”
“不。”
上官若邁步上前,接過火把,将光亮引向陸壅的指尖。
她語調平穩,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他的甲縫裡有泥沙、青苔,像是抓撓過潮濕的牆壁。他是被溺死的。”
火光微顫,她的指尖也微微顫抖。
比起恐懼,她心頭更多的是怒意——是那種摻雜着不甘與憤恨的冷意。
是誰,竟敢在她的鄰裡之地,行如此兇殘之事?
她壓下情緒,轉身對趙玄英道,“去京兆尹府報案。”
趙玄英應聲而去,可不過片刻,他便氣喘籲籲地折返回來,臉色沉重。
“刑部的窦桓大人……在京兆尹府。”他壓低聲音,眉宇間滿是凝色,“聽說……正在與鄭大人争執,想要接手此案。”
司馬橫一聽,看了眼上官若的殘手,頓時火冒三丈,“豈有此理?這案子大理寺已經查了兩日,上官大人更是廢寝忘食地查案,刑部憑什麼說接手就接手?這不是強搶嗎!”
趙玄英豎起一根手指,輕聲道:“噓。他們來了。”
話音未落,外頭便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着是人聲騷動。
上官若一行人迎出院門,隻見刑部侍郎窦桓立在前方,臉上帶着隐隐的自得;而鄭流芳則站在另一邊,面色沉郁,見到他們時,眼底閃過一絲亮色。
衆人依禮拱手,而後上官若等人站到了鄭流芳一側。
鄭流芳低聲靠近,上官若聽見他沉穩的嗓音,“上官主簿,本官已盡力争取京兆尹府與大理寺的審案之權,但……或許我們該等少卿大人……”
“鄭大人。”
窦桓忽然開口,打斷了二人的私語。他微微一笑,聲音帶着幾分冷意,“案子當前,你竟還有心思閑聊?”
他負手而立,語氣森寒,“不過今日過後,你便無需再操心了。此案,由刑部接管。”
他一揮手,刑部幾名郎中、主司徑直邁步而入,似乎要直接進入房内接管屍體。
然而,京兆尹府與大理寺衆人早已排成一列,森然攔在門前。
雙方雖未拔刀,卻像是楚河漢界,兩方勢力泾渭分明。
一邊,是窦桓,韋家死忠,從去年迎香樓的案子來看,他們早已暗通齊王,權勢滔天。
另一邊,則是鄭流芳與大理寺一行人。鄭流芳近日對李重翊俯首帖耳,顯然已然成為少卿新扶持的心腹。
而上官若忽然意識到,她似乎,也被歸入了李重翊的麾下。
可她沒有選擇。
她與韋家,早已是舊怨難消。此等局勢,已無退路可言。
她輕輕握拳,邁步上前,聲音清冷,“窦大人,此案明明是大理寺在查,刑部憑什麼橫插一腳?”
窦桓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不過是個身着綠色官袍的小官,眉宇間帶着輕蔑:“你是何人?”
“大理寺主簿,上官若。”
窦桓嗤笑一聲,目光更添一絲不屑,“區區主簿,口氣倒是不小。”
“此案惡劣,城内人心惶惶,遲早要上達天聽。既然有可能遞上聖人案頭,便是刑部管轄。”窦桓眯眼看她,語氣透着壓迫,“上官主簿,你是識大體之人,莫要因小失大。”
上官若忽然輕笑了一聲,目光微轉,落在他身後的刑部官員身上,緩緩道,“窦大人,可惜你來遲了。”
窦桓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上官若不疾不徐,“按大乾律,命案發生後,首由本地官署勘驗,取得初步結論後,方可移交刑部定奪。”
她的聲音清朗,字字铿锵,“現京兆尹已查驗,并委托大理寺驗屍,按律,該由京兆尹牽頭、大理寺協助。”
“若刑部無一定查案的必要,”她頓了頓,眼神放亮,重重咬下“必要”二字,似是很期待窦桓的反應,“那不如,還是由民間案子經驗更豐富的大理寺查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