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增已死?”
上官若輕輕颔首,“不錯。”
她走到趙玄英面前,俯身捧起那隻黑貓的前爪。隻見黑貓指縫間的絨毛裡,隐約可見幾縷幹涸的暗紅血痕。
“方才他太黑,我未能看清。”她輕撫貓頂,那隻黑貓安然閉眼,“他啃鹹魚時始終隻用左爪,原是右爪染了主人的血,他不肯丢了主人的氣味,于是總是不用右爪。”
“更何況,它餓得急切地撲出,隻怕是,好幾日都無人投喂。”
趙玄英神情一變,“可我們方才,明明在門口見過紀增……”
冷風忽起,卷起宅前枯葉,拍打在紀增門扉上,咯吱作響,仿佛誰在門後輕叩。那扇門安安靜靜,卻透出一種說不清的陰冷。
上官若緩緩轉頭,凝望那無人的門口,神色沉靜,“那恐怕不是紀增。”
“是兇手。”
夜色仿佛被這句話生生扯碎,連風聲也驟然停了幾息。
趙玄英喉頭發緊,戰戰兢兢道,“也就是說……那是個假紀增?他殺了真紀增,還敢與我們照面?”
“正是。”
李重翊眉峰一挑,目中寒意四散,“那你們豈不是看見了兇手的模樣?”
上官若卻搖頭,“恐怕難說。能在大理寺官員眼皮子底下現身,兇手自是有備而來,很可能用了類似易容的手法。”
她聲音一頓,指腹緩緩扣住掌心,“除了易容之外,他還擅武功、知道蒙面、會緻盲粉、隐遁術,種種迹象……表明那紅衣女鬼多半出身江湖。”
月光下,她擡眼望向李重翊。那一雙本應清澈如琥珀的眼睛,此刻泛着幾分深不見底的沉色。
李重翊沉思須臾,旋即收攏眉間思緒,嗓音低沉卻利落,“是真是假,終歸要見了屍體才知。走罷。”
他轉頭吩咐劉風聯絡京兆尹,自己則率衆差役向紀增宅邸而去。
有人步步緊追案情,有人卻神思另有所系。
趙玄英抱着黑貓緩步而行,眼神卻忍不住落在上官若背影上。
月光似一層薄紗籠住她瘦弱的肩膀與手臂,就像女子的披帛。她的肩颀削薄,影子也被風吹得顫抖。
他從未留意,她原來這般瘦。
“上官大人。”他遲疑喚道。
“請講。”
趙玄英咬咬牙,“我心中有個疑問……假紀增若當時在屋中,那紅衣女鬼又是從哪來的?”
上官若腳步一滞。
他的問題一語中的,正擊中她心頭的疑惑。
她尚未答話,卻已有差役小跑至前,俯身禀道,“少卿大人有請。”
上官若轉身赴前,入得紀增宅中,宅中有淡淡的酸腐之氣。待看清眼前景象,卻令她腳步蓦地頓住——
那分明是一具幹屍。
四肢細瘦如枯枝,皮膚皺縮松弛,仿佛一層不合身的衣物松松裹着他的軀幹。
蒼白的面龐深陷着幹癟的眼窩,眼珠如兩枚枯果嵌于洞中,凝着死前最後的驚懼。
他雙唇幹裂,幾近枯焦,指甲翻起,血痕蜿蜒着一路自指尖流淌至手肘。那隻手高高舉起,仿佛曾拼盡全力,試圖向上抓住什麼。
上官若以帕掩鼻,細看片刻,回首對李重翊道,“他是渴死的。”
“渴死?”李重翊蹙眉。
“是。渴死。屍身脫水明顯,唇幹舌燥,眼眶塌陷。”她指着他指尖的土痕,“他指甲、口唇裡皆有土色,證明他臨死前曾翻抓泥土、舔舐牆角的水漬,試圖找出哪怕一滴水。”
她伸手比畫,“他的手向上舉,說明他是被關在某個下陷的暗室裡,向光求生……小侯爺,府中可有枯井?”
李重翊眼神一凝,旋即點頭示意。
差役立刻應命而去,不多時,便急匆匆返回——
“回禀少卿大人,後院果然有一口廢棄枯井。”
衆人循差役所言,趕至枯井。上官若探首朝井中望去,隻見井底早已幹涸,裂痕遍布,衰草匍匐如伏蛇,隐隐可見有人躺卧過的痕迹。
她正欲挽袖下井,腕邊卻倏地被李重翊扣住。
“這回,不許你下去。”
他語氣冷峻,眉宇間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上官若一怔,尚未來得及辯駁,便已被他一步攔在井口。他未準她動身,隻擡手喚道:“燈來。”
片刻,一盞小巧的風燈被差役呈上。李重翊撕下一縷麻繩,親自纏在燈鈎上,穩穩系牢。待勾好麻繩,他緩緩放燈入井,光芒一寸寸下沉,将井壁斑駁的裂紋、井底暗沉的草痕,一一映照出來,恍若蛇迹浮現。
上官若幾次欲探身察看,卻次次被李重翊輕巧擋回。她無可奈何,隻得如一隻被困的貓兒,扒在他手臂後,眼巴巴望着井底。
燈火在井中搖曳,映在他寬肩之上,也映在她焦急的眼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