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問,“怎麼樣了?”
李重翊垂眸看她,眸中映着那點躍動的燈光,心底所有刻意做出的疏離都在此刻被摒棄,隻餘一絲沉靜。他緩聲道:
“确如你所言,井壁與井底皆有抓撓之痕,還沾着未幹的血迹,應是紀增在井中苦尋水源時所留。”
上官若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若下官沒猜錯,兇手應是将紀增囚于井中,再在外頭覆上井蓋,将他活活渴死。黃昏時分,兇手來此,原本想吊起屍體,布一樁與方夫人、陸壅相似的死局,隻是——”
“隻是被你們撞破。”李重翊接過她的話,“那你怎麼看?”
她微眯雙眸,腦中紅衣女鬼與假紀增的身影一前一後交彙而過,倏然迸出光火。
“是雙人作案。”
“哦?兩個人?”李重翊挑眉。
“是。下官與趙司直守在門口,假紀增如果不曾離開,便隻能在房間内坐以待斃。于是他的同夥——紅衣女鬼在外吸引注意,趁你與她纏鬥之際,假紀增翻牆遁走,佯作她的影子,與她共同出招。”
她緩緩重複那日妞妞的童言:
“她穿着紅衣……趕着影子……”
“也許影子——便是個衣着黑衣、步調一緻之人。”
李重翊眼底劃過思索,“隻是二人完全同調共招,這種程度的配合需要極深的默契,若非生死磨砺的交情,難以達成這種境界。”
“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對親人。”她笃定地說。
“一對自虢州而來、懷同樣的恨、有相似的江湖背景、結下同一份殺意的親人。”
李重翊颔首,正欲命差役即刻去查。
而這時,院外急促腳步聲響起,一名親衛快步來報,“小侯爺,不好了!”
李重翊目光一斂,“何事?”
親衛眼角餘光瞥到上官若,有些猶疑。李重翊觑她一眼,淡淡道,“她不是外人,有話直說。”
親衛拱手低聲道,“門下省那邊回信,說刑部上的折子壓不住了,今晚已遞至聖人案頭,最快明日早朝,最遲後日,便會有批複。”
他話音落地,李重翊與上官若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見一絲晦暗的預兆。
明日早朝時,案子,要被移交刑部了。
“為今之計,便隻有……”李重翊凝聲。
二人幾乎同聲應道,“連夜查案。”
……
衆人快馬加鞭回了大理寺,未及歇腳,便見鄭流芳也帶着數名差役急匆匆趕至。頃刻間,大理寺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李重翊與鄭流芳并肩而行,上官若與兩名司直緊随其後。數十名差役分列廊道兩側,神情凝肅,如臨大敵。
風止如息,夜色沉沉。月光如水,灑落石階之上,泛出刀刃般的寒光。
這是比以往任何一夜都更為緊要的一夜。
李重翊行至階下,解下金魚袋,抛出一道弧線擲向劉風,道,“去找神策軍張統領,說本侯今夜要查案,恐要破宵禁,還望他高擡貴手,莫要為難。”
劉風領命,卻面露猶疑,“若他不肯給這個面子……”
李重翊指節輕叩劍柄,唇角含着森然的笑意,“那你便告訴他,本侯能将這職位許給他,自也能許給旁人。”
言語一出,如霜寒敲骨。少年的鋒芒,在夜色中也不減銳利。
吩咐完畢,他又轉頭望向鄭流芳,道,“鄭大人,請速請仵作來,為紀增屍體驗明正訛,畫一份手劄。”
風穿過長廊,卷起簌簌檐鈴,一夜風聲如警。
夜再深,燈不可熄。
此刻,離天明不過數個時辰。明日早朝之前,若真相未明,案子便将落入刑部之手。一朝錯失,便是滿盤皆輸。
他們的時間,已然不多。
上官若心知此理,一手接過差役遞上的虢州問話筆錄,翻至數頁,指點其上數人之名。
“這幾家,有江湖背景的嫌疑最大。你們挨家挨戶,問清他們的來曆、舊交、親屬的情況後,再套話問問江湖的背景。切記,不得擾民,不得打草驚蛇。”
衆差役肅聲稱是,火把如林,簇擁而去。
他們走上石階,腳步無聲,唯有燈火在他們面前緩緩流淌,如一條燃燒的河。
李重翊與上官若并肩而立,夜風掀起他衣袍一角。他未說話,唇角卻噙着一絲雪意。
整座長安籠罩在昏昏夜色之中,大理寺的燈光如一點微弱的燭芒,靜靜燃起,也将一點點照亮長安城。自今夜起,凡燈所照之處,皆為審問之地,破局之機。
上官若微眯雙眸,靜靜感受夜風中傳來的肅殺之意。
她知道,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