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對女子最為苛刻,若被有心人發現,風姑娘怕是會被吞噬得骨頭都不剩。
于是謝驚瀾沉吟片刻,對着屏風微躬一揖,以極輕的聲音說道。
“風姑娘,我方才——恰巧路過,聽聞有異樣聲響,敢問姑娘可安好?”
錦被下的風鏡兮睜圓雙眸,纖細素手緊攥着繡着鴛鴦的鵝絨被單,芙蓉面上盡是驚惶——世子殿下怎的真進來了?
她該怎麼辦?漿糊似的腦子停止了運轉。
下意識地,她将絨被高高蓋過頭頂,再次充分發揮鴕鳥精神。
不能出聲,裝睡便是。
謝驚瀾等了許久,裡面的少女依舊并未出聲,隻是呼吸吐納似乎更為綿長。
怕是真睡熟了罷?
謝驚瀾知道此時于情于理都該離開,但不知道怎的,腳竟似被不知名的法術定住一般,無法動作。
為何不願走?
他為自己找了個理由:風大小姐現在不見人,許是回去搬救兵去了。若他現在就離開,風鏡兮單槍匹馬,人少勢弱,隻怕會吃更大的虧。
索性,他便不走了。
在這兒守着她,足矣。
不,還不行,有些人有些事還得處理。
他略略思索,再翻窗而出,于空曠之處朗聲道。
“如何?看得可開心”
瞬間,空地憑空出現一道人影,正是暗衛乙。
他嬉皮笑臉道:“世子爺說笑了,我這不是關心風——您嗎?”
開玩笑,他跟暗衛甲那個憨憨可不一樣,若直接說關心世子爺的女人,日後怕是怎麼噶的都不知道。
謝驚瀾冷嗤一聲。暗衛乙這小子向來嘴上沒把門,做事不靠譜,唯有一身隐匿之術出神入化。
于是他吩咐道:“有幾件事你且去做。其一,将裡面那腌臜貨拖出來,送到王府水牢施以極刑,但不能輕易讓她死,哪怕用靈藥吊着。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咳咳”說到這兒謝驚瀾已有咳嗽,鳳眸尾部微微泛紅,朱紅色淚痣愈發水色潋滟,清冷動人。
暗衛乙頗為吃驚,世子爺平素不愛與他人親近,言簡意赅,給他們發出的指令向來不超過三個字,又何嘗說過這麼長的話?
“其二,切下那腌臜貨的兩隻手,送到鎮北侯府,告訴風靖骁,風鏡兮是本世子的——密友,若再有類似之事發生,本世子要他血債血償!”此時,謝驚瀾的眸底掠過一絲厲色。
暗衛乙更為吃驚,人人皆道世子爺冷淡,實際上他對待在乎的人是極溫柔的。如今話說得這般重,隻怕是龍之逆鱗,觸之必亡。
“其三,去回春堂請最好的大夫,并将時太醫也請來。記住,讓他們以隐蔽不張揚的方式給風姑娘看診,切勿引人閑話。”
暗衛乙不着痕迹地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典型的既要,又要,還要嗎?世子爺要求真是愈發高了。
“還有”
苦逼的暗衛乙兩眼望天:求求了,世子爺,求您還是變回原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高冷模樣罷!現在這般婆婆媽媽的,煩死了!
“入屋的時候勿出聲。風姑娘體弱,以後就麻煩你從旁協助,别再讓她受傷,靳希。”
不就是要小點聲嘛,聽到了!
麻煩什麼?從旁協助?是幫助未來世子夫人麼?
還有,世子爺叫他靳希诶!世子爺叫了他的真名!
暗衛乙心髒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他的嘴角飛快上揚,眸中盡是璀璨光芒——我要忙,我要狂,我要為世子爺哐哐砸大牆!
打了雞血的靳希二話不說就去幹活了,頃刻間單手拎麻袋一樣就把黑圓胖的青紅嬷嬷拎出來。
他向謝驚瀾揮手示意,謝驚瀾颔首後方才離去。
謝驚瀾再次翻窗而入,隔着屏風注視着風鏡兮,目光錯也不錯。
此時的風鏡兮是真睡着了。
她一天下來神經太過緊繃,也無暇休息。如今沾着高床暖枕,困意就如潮水般湧來。
雕花拔步床上,鲛绡帳幔半垂,似一層缥缈雲霧,将榻上的少女輕柔包裹。她側身而卧,青絲如瀑,肆意鋪散在錦被之上,幾縷碎發俏皮地貼在她粉嫩的臉頰,更襯得面龐嬌俏動人。
少女長睫微垂,在眼睑處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宛如蝶翼輕斂。她呼吸勻淨,胸脯微微起伏,櫻唇輕抿,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不知是在夢中遇見了何事這般歡喜。
“世子——殿下——”風鏡兮輕輕夢呓。
日光乍暖,為整個内室披上一層朦胧紗衣。屏風伫立其間,像是一道婉約的界限,半遮半掩,隔開了兩個年輕的靈魂,卻也讓他們極為貼近。
謝驚瀾難得有些出神。
善良且美麗的她,饑餓卻不忘底線的她,清貧卻仍舊好學的她……今天暗衛向他說了風鏡兮的家裡事,竟與他頗有幾分相似,難怪她曾有自戕之心。
但無論怎樣,希望她能更堅強,勇敢面對,切莫以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當然,若她真的有難言之事,他也願陪着她,不讓她孤身一人。
暮色四合,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聽到風鏡兮的“嘤咛”聲,謝驚瀾将手中的奇聞雜記放回書架。心知她快醒了,自己也不能多留。
他用火信子點燃一支小小紅燭,随即囑暗衛将煨好的珍馐佳肴送過來,并用特制的保溫效果極好的金絲玉盒乘好。
最後,他深深地看了屏風後的少女一眼,邁步離開。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風鏡兮正“咂巴”嘴,依舊沉浸于香甜美好的夢鄉。
夜未央,夢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