餍足地放下酒杯,杭帆将視線轉向了第二個杯子。
如果這是一場甜白葡萄酒之間的擂台賽,有中法莊園的這一支珠玉在前,很難想象“東方美人”要如何才能勝出。
室内正是溫暖怡人的溫度,冰透了的白葡萄酒,散淡地浮着幾枚細碎的氣泡,在酒杯的杯壁蒙現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清涼得像是度假中的夏日。
杭帆垂下眼睫,将杯中酒送入口中。
和前一支酒相比,“東方美人”并不具有那份濃縮到驚人的甜。它略顯克制的甜度,恰到好處地壓過了白葡萄的酸,形成了一種清透沁人的甜美。
它是一支優雅到近乎于具備古典風情的酒,像是中國神話裡的玉液瓊漿,令人在唇齒間品嘗到了回味的悠長幸福,卻又不會因此而陷入狂喜與爛醉的癫癔中。
閉上眼睛的杭帆,任由那一口酒液浸潤着舌尖。
盡管此刻,大腦并沒有像為愛豆打call的粉絲那樣瘋狂地分泌多巴胺,但他卻清晰地體會到了酸與甜的巧妙平衡:如同胭脂紅與孔雀藍的兩色絲線,彼此互為經緯,互相穿插纏繞,最終織就出一副令人百看不厭的明快圖案。
而在舌面上蹦跳翻滾着前進的,是來自酒精的微微辛辣感。如同一串滋啦作響的小小電火花,它為酸甜的快樂中加入了一點點的刺痛,帶來更加複雜的味覺體驗。
——這種芬芳而甜蜜,微酸中又帶着一絲疼痛的感覺,就像是……純潔的、明淨的、初戀的滋味。
杭帆一睜開眼,就看見嶽一宛那張怼上門來的大臉。
“在想什麼呢?”
《嶽氏漢語大詞典》裡似乎壓根兒就不曾收錄過“距離”與“分寸”這個兩詞。
他的鼻尖距離杭帆的睫毛不過十厘米之距,一雙濃夏深潭般的眼睛綠汪汪地看過來:“怎麼突然啞巴了?不對啊,我也沒在酒裡下過鸩毒啊。”
嘎嘣一聲,杭帆在心裡用力捏碎了“初戀”兩個字。
酒中的酸味原來是我破碎的道心啊。他面無表情地想道,酒精的刺痛,就是我那極其完美卻慘遭這厮一票否定的直播計劃啊……
杭帆自己并不知道,在先前的那一刻,當他低睫垂眸的時候,自己的臉上曾短暫露出了一瞬朦胧的微笑。
而嶽一宛始終都在看他。
他看着杭帆臉上浮現出的笑意,明明隻是若有若無的一點,卻如喚醒了夜明寶珠的一絲微光,将整座暗室都彤然照亮。
可那笑容又是如此的邈遠,如此地難以把握又觸不可及,如同攜着缥缈歌聲的山風,在千裡之外的群山下獨自回唱。
這突然讓嶽一宛心中生出一絲無名的焦躁。
于是他出聲打斷了杭帆的遐思,成功地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那份“敢怒,但懶得敢言”的熟悉表情。
很好。
這厮滿意地點頭,竟還在心中洋洋自得起來:現在是我在上課,做學生的怎麼能自說自話地走神呢?
隻一個沒注意,剛剛被他逼進了島台角落裡的杭帆,已經默默地拿起酒杯,自個兒轉到了島台的對面坐下了。
對此,嶽一宛心中屬實有些不滿。但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想通自己到底在不滿個什麼勁,于是隻得扁起了嘴,問:“那麼杭總監對這支酒有什麼評價?”
“我覺得,對于從未接觸過葡萄酒的消費者而言,這支‘東方美人’或許是最完美的入門級教科書。”杭帆說。
明明正式開始接觸葡萄酒也才是這兩天的事情而已,而他卻已經就絲滑地利用自己的職業視角來思考這個問題了。
“之前,我看過一份快消行業的酒水類目相關報告。與上一輩常在宴請場合喝白酒與黃酒的消費習慣相比,年輕一代更偏愛甜味明顯的酒精類飲料,比如各種果酒,還有預調雞尾酒。”
每當說到他自己專業領域内的話題時,杭帆總是不由自主地将語速加快。
嶽一宛注意到,這人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雙頰泛紅,睜圓的眸子與挑起的眼尾裡都閃耀着意氣風發的光——在這個時候,杭帆本人就如同他的名字那樣,正像一艘在被海風吹滿了帆的小船,迫不及待地要去破浪遠航。
“對于普通的消費者來說,葡萄酒似乎具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大門檻:覺得它是舶來品,又酸澀又難喝,還有什麼醒酒和适飲溫度等規矩,又複雜又聽不懂。”
杭帆伸出手來,在空中虛虛畫了一個圈:“我覺得,全部的這一切,也就是在當年為葡萄酒構建出了‘高端大氣上檔次’形象的那些話術,在今天,已經成為了阻礙年輕人接觸葡萄酒的主要原因。”
“可是,如果擺在面前的是這一支‘東方美人’的話?”
他的眼睛裡閃爍着亮晶晶的光彩,像萬花筒中的奇景般引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