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中文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中文 > 瓶裝風物 > 第24章 門多薩往事(下)

第24章 門多薩往事(下)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多去問問别家吧。』他好心地勸面前的釀酒師道:『去到再偏遠點兒的地方,那裡或許還會有些漏網的西拉。』

舅舅沉默地點了點頭,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夾,點了足數的鈔票遞過去:『給,』他說,『我們要所有的馬爾貝克。明天一早就采收,好嗎?我們的人會開車過來運。』

嶽一宛擡眼,發現這筆交易的結算貨币是美元,而非自己口袋裡那些充當零花錢用的阿根廷比索。

『我們就不該買下他的馬爾貝克!』

回程的路上,Martina坐上了副駕座,她的父親似乎以為這樣就能夠安撫這小姑娘的情緒。

她憤怒的聲音比那顆砸上了擋風玻璃的石子更有穿透力:『讓他的那些馬爾貝克和他一起去死!這種沒有信譽的人就該下地獄!』

勞動了大半天,嶽一宛整個人都困得瞌睡迷瞪的,但舅舅和Martina的對話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入他的耳朵裡。

『Martina,别耍脾氣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他說,『我們釀酒是為了賺錢吃飯,而農夫種葡萄不也是為了賺錢吃飯嗎?如果能賣出更高的價格,誰會不願意賣呢?』

『那做人也得要有最基本的誠信吧!』

Martina還是很生氣,她大概永遠不會原諒那些從她手裡搶走葡萄的人:『再說,他怎麼就知道,我們家一定不能用同樣的價格買下那些西拉?少瞧不起人了!』

『唉,Martina。』舅舅歎着氣,『你已經不是第一天跟我去田裡收購葡萄了,對不對?就像那位農夫也不是第一天面對來收葡萄的人。』

『各行各業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智慧。』他說,『我們是小酒坊,這是開口聊上兩句就能知道的事情。我們沒有雄厚的資金去和大酒商硬擡葡萄的收購價,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再生氣也沒有用啊。』

『而且,葡萄是有生命的東西,它不是在藤上成熟了之後就永遠一成不變地呆在那裡的。我們這裡的收獲季節經常會有冰雹,記得吧?今早還好好呆在藤蔓上的葡萄,可能在明天到來就會被一場冰雹給打得稀巴爛。明天總是充滿未知,可如果你今天就能把藤上的葡萄都變成現金,那明天的冰雹與不幸就與你毫無關系了。』

『我能理解他們這麼做的原因,Martina。你也得理解他們,如果你想要長長久久地與他們做生意的話,你得學會從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待這件事。』

Martina沉默了好久。然而,在她滿是憤怒與不甘的沉默裡,嶽一宛想起自己的十四歲。

他想起每年榨季的那幾個月,自己拎着書包回到家裡的情景。

毫無疑問,媽媽正在釀酒車間裡忙碌,而爸爸正應該在去公司開會或者出門應酬的半路上。學校的作業簡單卻無聊,他能做的最接近“釀酒”的事情,就是偷偷溜進父母的書房裡,拿出那些關于釀造科學與微生物的書來讀。

十四歲的嶽一宛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年輕人,他以為同齡人都是笨蛋,隻有自己注定不凡——别問憑什麼和為什麼,問就是牛逼不需要道理——是生來就要做天才釀酒師的大人物。

但一直長到十六歲,他都還沒親手觸摸過任何一件釀酒設備。而更加年幼Martina呢?她已經像個初初入行的助理釀酒師那樣,裡裡外外地在為他們家族經營的小酒坊而忙碌了。

這令他感到了不止一絲的羞愧。

『但是,爸爸。』Martina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哭了,『我們今年收購的所有馬爾貝克葡萄,都沒有好到能做單一品種釀造的地步。如果沒有西拉葡萄參與混釀,我們還能用什麼來給酒增加更多的香氣呢?』

舅舅表現得依舊沉穩,正如同嶽一宛想象中的那種能鎮得住場子的成年人:『我們會有辦法的,孩子。』他說,『要相信,上帝不會放棄我們的。』

嶽一宛不相信上帝,但他相信人的力量。因為人類的曆史,就是與大自然進行抗争與合作的曆史。

從那天開始,他自發地加入了這個榨季的工作——他對舅媽宣稱這是因為自己實在太無聊了,實在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而Martina立刻就把抹布和水管塞進了他手中,『我的家庭作業要寫不完了,所以沖洗那些運葡萄的塑料筐的任務就交給你,我會好好檢查的!』

她可真是都一點沒把客人放在眼裡啊。

每天早晨,天還沒亮,舅舅就已經坐在了餐桌邊。雖然沒有任何人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但嶽一宛也盡力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因為采收葡萄的工作就是從這個時間開始的。

作為收購方,他們并不需要動手參與采收葡萄,但舅舅總是要站在田邊看着這項工作的完成。他眼色焦灼地看着農人們将葡萄從藤上采下,嘴裡還一個勁兒地念叨着『輕點,哎喲,輕點放!』

早間跟車的釀酒工是位年輕小夥兒,正在打工攢蓄自己的大學學費,他隻比嶽一宛大三歲。

兩人站在路邊等待葡萄裝箱運輸的時候,他問嶽一宛:『你知道嗎Iván,在被送進發酵罐之前,所有葡萄都還要經曆一個‘打碎’工序——那你猜,為什麼采摘的葡萄時候還要盡量不讓它們破損呢?』

這人滿臉都寫着得意洋洋的“你快問我啊”幾個大字。

年紀更小的那個卻連看都沒看他,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田裡那些工作的人們:熟練的采摘工手起剪落,葡萄像下雨一樣地掉進背簍裡,而不熟練的新人則常常在剪下葡萄的同時還對它們進行一些笨拙的擰動,這種動作很可能會讓一些葡萄裂開……

『因為空氣中也存在酵母菌。』

嶽一宛語氣冷淡,這種問題他小學的時候就知道答案了:『葡萄一旦破碎,接觸到空氣的汁液就會開始慢慢發酵。這是一種不可控的發酵,需要盡量避免。』

『聽聽!這小家夥真不愧是Ines的孩子!』

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舅舅聽見他倆的對話,沖這邊喊話語氣裡充滿了全然的自豪:『我妹妹Ines,她當年也是這樣,明明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釀酒,但她懂比誰都多!』

明明是誇獎的話語,嶽一宛卻在心中氣得不輕。

說誰沒學過釀酒呢?他惡狠狠地磨着牙,心想:我可是打從娘胎裡就開始學習釀酒相關的理論知識了,隻是眼下還沒有親自動手釀過酒而已!暫時沒有!

除了要運送葡萄回酒坊外,嶽一宛還需要爬上爬下地打掃發酵室,協助檢查葡萄汁的發酵程度,幫忙搬運橡木桶,以及許許多多個他之前未曾想過與“釀酒師”這個職業有關系的工作。

家裡的釀酒車間向來都有專人負責清潔,而在家裡的嶽一宛也從來不覺得發酵罐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如果他想知道罐子上那些計數表與旋鈕都有些什麼用的話,他隻需要開口問Ines就行。

可是,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而嶽一宛還從未來得及向她詢問更多關于釀酒的問題。

現在,若要在“釀酒”這條的道路上前進,他隻能依靠自己,因為前方已經再無捷徑。

穿起膠鞋與塑膠手套,年輕的男孩拿着水管與地刷用力沖洗着發酵間的每一塊地闆。經年曆久,葡萄汁在地面上染出淡紅色的痕迹,他會竭力确保地上的每一塊顔色都不是殘渣與廢水的漏網之魚。用來爬上高大發酵罐的窄梯是用鋼條釘制而成的,一天之内上下數遍,連最健壯的青年都會直呼腰酸背痛。

Martina有時候會跑過來問說要幫你一把嗎?

嶽一宛隻是一聲不吭。

剛開始發酵的葡萄汁味道絕不算好,他必須忍着抽搐的表情才能将那汁液含在嘴裡感受——即使有實驗器皿的參與,親身品鑒依然是釀酒師工作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體會,理解,然後學習,就像世界上每一個新手入行的釀酒師那樣。

舅舅說你可以不用那麼着急的,不過隻是十幾歲的年紀,不需要強迫自己做得和職業釀酒師一樣好啦!

嶽一宛隻是搖搖頭。

既然這小孩願意多學又不介意多做工,釀酒工們自然也樂得在一旁教他:看到沒,小子?這玩意兒叫發酵棒,怪沉的咧!你能拿得動嗎?對對對,就是這樣,把浮上來的葡萄皮往發酵液裡面壓進去,對對對,做得沒錯!

舅媽總在晚餐時給他加滿整整一盤的各式牛肉。你太辛苦了,你的胳膊都變細了!她的語氣裡不乏驚慌失措。

那那是肌肉。開口的是外祖母,她現在偶爾也會和嶽一宛說上那麼兩句話:你要吃焦糖奶油餅嗎?我們今晚可以吃這個做甜點。

嶽一宛已經枕着胳膊在桌邊睡着了。

他總感覺好像正在追趕着那些業已失去的時間,又好像是未來的時間正在後面追趕着他。

跑快一點,然後跑得再快一點吧。

十六歲的嶽一宛在心中呐喊着。

四月中旬的一個早上,他在淩晨五點整準時醒來。

樓下客廳木地闆上響起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那是舅舅在一樓來回走動的聲音。

外祖母在隔壁的卧室裡抱怨,『輕聲點!吵得人不要睡覺了!』走廊另一端的兩間小卧室裡,年長的表哥與表姐各自發出了痛苦呻吟:『爸……!今天學校不上課……讓人多睡一會兒行嗎……』

住在一樓小隔間裡的Martina則試圖通過猛跺地闆來表達她的不滿:『該死!你們吵得讓人頭痛,我要寫不完作業了!』

正用冷水洗臉的嶽一宛隻想把他們統統都打包挂進雪山頂上去。

死氣沉沉地走進廚房,嶽一宛的腦子裡醞釀起一些因饑餓而變得過分惡毒的壞主意(給讨厭蜂蜜的Martina往早餐牛奶裡加入緻死量的蜂蜜如何?這一定會是個報複她大清早就開始折磨自己耳朵的完美計劃),而面包籃裡的酥皮點心也正一個接一個地悄悄飛進他嘴裡。

距離榨季的結束還有兩個月,完全可以預料得到,今天也将一個會讓人忙到散架的日子——嶽一宛擦了下嘴,思考了兩秒,明智地決定再多吃幾口,就當是供養身上那兩塊日益明顯起來的肱二頭肌與腹外斜肌了。

他正把罪惡的魔爪伸向籃子裡的又一塊牛角面包,舅舅急匆匆地從廚房門外走進來。

『一個好消息!』釀酒師難掩臉上的喜色:『我的中間人說,他找到了一批還沒被收購的赤霞珠葡萄!』

『赤霞珠?』盡管此時他的嘴裡正塞滿了面包,但甜蜜的碳水也無法阻止嶽一宛這顆天生要屬于葡萄酒的腦子立刻進入高速運轉狀态:『——所以我們的那些馬爾貝克有救了?!』

『快快快快!』他被興奮已極的舅舅一把拎上了皮卡車:『趁着天還沒亮,我們得搶在所有人之前拿下這些赤霞珠!』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