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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赤霞珠,為我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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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不!我當然不這麼想!』舅舅猛得向左打起方向盤,剛才光顧着說話,他們差點錯過了該拐彎的路口。

『……對不起,其實,我确實是這麼想過的。』

好一會兒之後,他無不歉疚地重又改口道。

『因為我嫉妒她吧,大概。但是我又不敢對自己承認這點,就像……就像我常常想把家裡的酒莊交給她,但又不敢對老頭子說‘不’一樣。』

狹窄的小路兩旁,半人高的葡萄藤并排成行,疏闊有緻地生長在各自的田塊裡。自由的晴風正在田間雀躍着穿梭,這股淡金色的微風吹拂所至之處,手掌似的翠綠葉片們也搖頭晃腦着發出了簌簌細語。

『我們别這個了,Iván。Ines的工作是怎樣的,她有多了不起,這點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所以……唉,我們不說這個了,好嗎?對不起。』

『我想說的是,之前那個關于赤霞珠的問題,其實你說的都對。』舅舅道,『我們的馬爾貝克品質不夠好,它經不起陳年。如果加入赤霞珠來混釀的話,确實可以讓它再度擁有陳年的能力。你說的沒錯,這很正确。』

他看向嶽一宛,風霜遍布的臉上有着一道道因常年操勞而衰老的皺紋。

『但這不是我們這樣的小酒坊能夠去思考的問題。』他說,『當我們得到一瓶難得好酒的時候,我們或許會把它珍藏起來,留到婚禮之類的重要的時刻再打開,對吧?但誰會去珍藏一瓶隻賣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呢?』

太陽完全升起來的瞬間,他們從車上下來,邁步走向面前的這片葡萄園。

『你覺得,最經常購買我們家酒的都是些什麼人,Iván?我不知道,反正絕對不會是那些有恒溫酒櫃與地下酒窖的收藏家。這些便宜又普通的家庭釀造葡萄酒,買下它的,應該都是那些路過商店時随便就拎了一瓶酒回家喝的人。』

『身為釀酒師,我自己都不會去給一瓶隻要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尋找恒溫恒濕的陳年環境,所以我的客人們更加不會這麼做。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些酒是否具備陳年能力,這事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Iván,它必須得是一瓶好喝的酒。哪怕它隻賣二十比索,為了我們身為釀酒師的尊嚴,這也得是一瓶好喝的酒。』

那天的收購進行得出奇順利,這批赤霞珠葡萄最終是被他們穩妥地收入了囊中。

采摘葡萄的時候,嶽一宛也走到田裡摘了兩顆嘗嘗。

就像教科書裡寫的那樣,赤霞珠的酸度極高。葡萄果實于唇齒間爆裂的刹那,那股撲面而來的酸味,簡直就是人的腦子裡發出了一聲高亢尖銳的鳴叫。

強忍住把這玩意兒立刻吐掉的沖掉,嶽一宛小心地咀嚼着嘴裡的這一枚赤霞珠:它的顆粒比市面上販售的水果葡萄要小得多,果皮也非常厚,不算多汁的果肉更是毫無鮮潤美妙的口感可言,咬起來甚至還有點費勁兒。

除了果味的甜與明亮的酸之外,嶽一宛還能在口腔裡感覺到明顯的澀麻感。他知道,這種頗具分量的、好似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味蕾上的感覺,是葡萄皮與葡萄核裡的單甯在作祟。他咀嚼得越用力,葡萄皮與葡萄核所釋放出的單甯物質就越多,苦澀的感覺就越發鮮明。

這批赤霞珠的單甯含量非常高。

嶽一宛迅速在心裡做起了速記:而且這些單甯質感極為粗糙,和馬爾貝克那圓融的單甯質感完全不同。在給赤霞珠的葡萄皮與葡萄核做萃取的時候,或許就需要注意到這一點……

好喝的酒。他想,如果要做出好喝的酒,如果是我來做釀酒師的話——我要怎樣釀造赤霞珠呢?

是的,這些赤霞珠應該成為加入到馬爾貝克中的那個“點睛之筆”。可什麼才是點睛之筆?足夠醒目的酸?足夠強壯的澀?

最重要的是——這樣會好喝嗎?

『小子,你在想些什麼?』

完成了收購的舅舅走到他身邊,好奇地看着自家外甥那張正皺成苦瓜的臉:『我知道,我知道,這些赤霞珠的品質雖然可能比不上你媽媽田裡的那些,但也不至于讓你露出這麼嫌棄的表情吧!』

『有水嗎?』嶽一宛着急忙慌地伸出手,嘴裡還在嘶嘶哈哈地不停吸氣:『這葡萄籽,還有葡萄皮——嘶!我感覺我的舌頭要掉了!』

有了這批赤霞珠做定心丸,接下來的日子就像眨眼般飛快。

收獲季結束,他們不再需要早早地爬起來運送葡萄。但嶽一宛的生物鐘卻就這樣固定了下來:早起,洗漱,吃飯,清洗設備,清理場地,維護設備,吃飯,午休,檢查罐子裡的發酵情況,品嘗發酵液,試圖尋找出發酵進度過快或過慢的原因,記錄工作日志,最後一次全場檢查,晚飯,散步,看書,睡覺。

表哥和表姐有問過他要不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玩,『Iván!你都要被葡萄腌入味兒了!』他們說,『既然來了阿根廷,至少也來和我們一起去幾場探戈舞會吧!』

他與Martina跟着兩位年長的表親一起去了幾次,别人在沙龍裡縱情舞蹈,他卻在站在吧台邊上研究舞會裡提供的免費葡萄酒:這瓶具有典型的波爾多風格,那瓶絕對是西拉葡萄的混釀……嘿!你們下次開舞會的時候會有馬爾貝克與赤霞珠的混釀嗎?

『我看你這人算是徹底完蛋了。』

Martina搖着頭評價道,『你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在沖你使眼色嗎,老兄?這裡是阿根廷!邀請别人跳舞是需要用眼神來進行暗示的!可你甚至都不擡起頭來看人,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兒?你難道是想和葡萄結婚?』

她現在是真的開始擔心這人會因為喪母之痛而精神失常了,但嶽一宛卻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我們中有人年滿十八歲了嗎?』

他敲了敲駕駛座,懷裡還抱着一隻沒人要的空酒瓶:『去買酒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哪些商店有品種最多的葡萄酒賣?』

『我看,那些想和Iván跳舞的人,都得先在頭上頂個紅酒瓶才能與他搭得上話。』同車的青少年們嘻嘻哈哈地取笑他,『天哪,Iván!或許你的血管裡流淌的根本不是阿根廷與中國的血統,而是百分百不摻水的葡萄酒嗎?』

被點名的人正忙着在手機上尋找當地的葡萄酒商店,聞言隻慢條斯理的冷冷掃去一眼,『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聰明的俏皮話?呵,我在花鳥市場上随便找隻鹦鹉都能比你表現得更好。笨嘴拙舌,或許這就是你被女朋友給甩了的原因吧,我猜。』

你們幹嗎就非得要招惹一個正處于狂熱狀态中的嶽一宛呢?Martina表示,如果是打賭輸了而非得選一樣不可的話,比起直面此人火力全開的毒舌掃射,她甯可選擇生吞紅酒瓶的碎片。

五月底,嶽一宛的第一個榨季正式宣告結束。

結束了發酵過程的葡萄酒,被裝進大橡木桶裡進行陳釀,釀酒師的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等到三個月之後,陳釀過程結束,才會輪到混釀與裝瓶工序的登場。

但嶽一宛已經無法再在這裡繼續待上三個月了。

『我得回去拿我的高中畢業證,去大學報道的時候要用。』他對Martina解釋,『然後我還得申請學生簽證,找宿舍,收拾行李,去銀行開外币賬戶,兌換歐元現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Martina從他手底下搶走了桌上的最後一塊巧克力蛋糕:『所以你是沒法兒嘗試你的那些混釀小點子了,更别提第一個喝到自己親手釀造的酒。唉,真是為你感到遺憾!』

『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個榨季。』嶽一宛冷笑:『今年的機會就暫且讓給你。』

他倆正在進行不知第幾輪的唇槍舌戰,舅舅捧着一隻覆蓋着黑布的小木盒子走過來。

『Iván。』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莊重,『下周日,我們要在這裡給Ines辦個小小的葬禮。你……你有什麼想法嗎?』

嶽一宛沒有任何想法。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想法。

六月的第一個星期日,Ines的一小部分骨灰被安葬在了小教堂旁邊的墓地裡。

這裡距離她的家族墓地很遠,卻離她自幼長大的那片葡萄園很近。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北半球即将迎來花木繁盛的夏日。但在地處南半球的門多薩,豐收的季節之後,人們正緩步走進寒冷的冬季。

身穿黑色正裝的人們神情肅穆地聚集在小教堂門前,排着長隊,向Ines的遺像獻上花束。這些人的面孔嶽一宛分明一個都不認識,隻能靠站在邊上的舅媽低聲做解說:這是以前住在我們家附近的鄰居一家,那個是Ines的兒時玩伴,旁邊的是Ines的中學老師……

『Ines,我的女兒,我代她謝謝在場的你們,謝謝你們今日特地前來送她最後一程。』

在Martina的攙扶下,外祖母顫巍巍地向到場的親朋鄰裡們緻謝。

『Ines,在她離家之前,曾經為我留下了一份禮物。當時的我沒有舍得打開,因為我總以為她隻是一時負氣,總歸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來的……一轉眼,距離她離開我,離開門多薩,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如今,在這個永遠地與她告别的日子裡,我想我也是時候打開她當年留給我的這份禮物了。』

與幾個自願幫忙的青壯男人們一起,嶽一宛的舅舅從皮卡車上搬下了足足十幾箱葡萄酒。

『這是Ines去念大學之前,與她哥哥一起釀造的最後一批酒。雖然說是與她的哥哥一起……但我一直知道,她才是這個家裡最有才華的釀酒師,在那幾年裡,負責精準調配混釀比例的人,始終都是Ines。』

從箱子裡拿出那些酒瓶,外祖母不容拒絕地将它們遞進在場的每一個人手裡。

『來吧,各位,一起喝吧!在它們被浪費掉之前,舉杯吧!為了Ines!』

随着衆人一起,嶽一宛打開了手裡的這瓶酒。

隔着二十餘年的光陰,瓶中的馬爾貝克葡萄依然柔情如初,且仍堅韌地保留有它那歌謠般甘美的滋味。

而在這搖曳酒液的最深處,被歲月打磨掉了粗糙邊棱,卻又在這番日複一日的磨砺與沉澱中重新長出勻亭堅硬的筋骨,并自始至終都以鑽石般閃耀明亮的音色,永不止息地引吭高歌着的,是他最最熟悉的赤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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