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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何日方知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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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帆刷開房門後的第一件事,是将背包中的電腦與平闆在桌上一字鋪開。在今天結束之前,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在工作上稍微掙紮一下。

十點半,杭帆點開了筆記本電腦上的表格文件,将最近幾天的後台數據變化逐一填入進表格裡。

——這有用嗎?

在表格裡記錄變化趨勢與分析時,他聽見自己在心裡反問。

——我在這裡做這些記錄與分析,是因為它真的會有用,還是因為我作不出真正能夠扭轉局面的内容,所以隻能通過做這些機械又瑣碎的事情,來緩解自己因無能為力而産生焦慮?

杭總監在心裡用力踢了那個喋喋不休的自己一腳,試圖把這個質疑的聲音摒棄于腦後。

“我總得做點什麼吧!”他大聲地對自己說道,“人活着總不能坐以待斃啊!你還有房貸沒還完呢杭帆!”

在新媒體運營人員看來,各大平台的賬号後台數據,不僅是業務成績的直接體現,也是一種被量化的焦慮。

“數據漲了就說明内容做得好,數據跌了就說明内容讓人失望”——在最理想的情況下,數據應該就是内容質量的客觀體現。可世事從不會如此地“客觀”與“理想”。

互聯網的世界充滿了變化與意外,身處其中就譬如溺水,人們奮力掙紮,隻是為了不被下一個浪頭淹沒。

十八歲的時候,從一介做兼職打零工的實習生開始,杭帆進入到了這個行業裡。

那一年,中文世界中最具聲量的社交平台尚且隻有新浪微博一家,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與激情,拿着每月八百塊實習工資的杭帆,充當起了某國産日化品牌的“官博皮下”。

第一年的伊始,這個賬号隻有三十六個關注者(其中兩個分别是杭帆與白洋各自的小号)。

十八歲的杭帆肆無忌憚地用這賬号激情沖浪:影帝影後在微博上隔空對罵?他開着官号與吃瓜網友們同坐前排看戲。大牌護膚品的代言人被爆出軌?他用官号轉發八卦,嘻嘻哈哈地對路過的網友賣萌說要不要來看看我們家的平替晚霜呢,沒有代言人,老牌國貨,99元兩支裝,買不了上當買不了吃虧,您就來試一試嘛!在死忠粉與正義路人的互毆混戰中,他還伸出頭去勸架說,别打啦别打啦,我剛跟領導申請到了幾支試用裝,做個抽獎送你們如何?就當嘗個新鮮!

白洋在評論區說:黑箱我。

杭帆也切了自己的小号湊熱鬧:别黑箱他,抽我!

第二年,賬号的關注者漲到兩千四百多,杭帆每月的兼職薪水也增加了五百塊。

五百塊,這對十九歲的杭帆而言可不是一筆小錢。他誠惶誠恐地看着打進自己銀行戶頭裡的錢,實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對了什麼——隻不過是用官号轉發了一些好笑的東西,又做了幾次小型抽獎而已,網友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關注這個賬号的?他們到底想要在這個賬号上繼續看到什麼呢?杭帆百思不得其解,戰戰兢兢地敲下漲工資之後的第一條微博内容:領導讓我不要光顧着吃瓜,也多賣賣貨,那你們對什麼類型的商品感興趣啊?

那條内容無人轉發,而評論區的第一條是:沒聽說過這個牌子,做仿品的吧?取關了。

杭帆一秒切回自己的小号,抄起鍵盤就是一通輸出:哈?你聽都沒聽說過,就開始胡亂造謠别人賣假貨?這是诽謗罪你知不知道!說你傻逼都玷污了傻逼兩字兒,給爺爬!

網友的一句無心發言,讓杭帆在宿舍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好。大半夜裡,他氣勢洶洶地爬起來,抄起筆記本電腦下載做圖軟件,又從公司簡陋的淘寶官店裡扒下了全部産品圖。幾個小時之後,他把做好的長圖往微博上一貼,熱情洋溢地吆喝着:洗衣粉,肥皂,護膚品!你想要的應有盡有,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啦!

有路過的網友嘲笑他的圖做得太簡陋,也有人吐槽說這都是奶奶那個年代的人才會用的牌子。某位網紅博主路過,随手一轉,淡淡感慨說這些包裝都是我們這代人的童年記憶。

下午的課結束後,杭帆回到電腦前,發現自己大清早發出去的那條微博已經有了五百多轉,而那家一連幾個月都沒開張過的淘寶店裡,更是突然多出了十六個訂單。

領導誇他做得不錯,在對話框裡發了個五十塊的小紅包過來。杭帆立刻截下了這張圖,歡天喜地地發給白洋看:瞧瞧,兄弟最近發大财了!今晚請你去小炒窗口吃頓好的!

那年的母親節,他在微信上給杭豔玲包了五千塊的紅包。杭豔玲沒收,反倒叮囑他把錢存進銀行裡,平日也要省着點花。

時間進入到第三年,杭帆的做圖技術進步神速,甚至還為此而學會了一些最基礎的攝影技能。

他從隔壁寝室的同學那裡借到了一台單反(那是杭帆第一次摸到這麼高級的相機,拿到手之後,他幾乎是不吃不喝地研究了足足一整天),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地鐵才終于趕到了那家日化企業的辦公樓下。

這是一家老字号的日化工廠,幾十年前做國企的那會兒也曾風光無兩。轉改為民營之後,卻因為來不及跟上時代新風的腳步,愈發顯現出了頹敗衰老之勢——現如今,工廠的廠房帶地皮都已賣掉了一大半,所謂的辦公樓也隻不過是在老廠房裡臨時搭出了幾個小隔間而已。

可這些凋敝景象,卻進入不到年僅二十歲的杭帆眼中。他背着借來的單反相機,豎起速寫本,小心翼翼地按照塗鴉草圖上的示意,搭建起了一個個小型置景。

他在工廠外的水泥空地上擺好了洗衣盆,又把從宿管阿姨處借來的搓衣闆給架了上去:「我可以說實話嗎領導?這牌子的洗衣粉,我們學校附近的超市裡根本就見不到……咱們的鋪貨渠道也太不給力了!所以我覺得,要指望大家在買洗衣服的時候突然就想到咱們,這屬實不太現實。」

「要我說,我們應該把宣傳的重點放在‘懷舊’上。」

照着回憶裡媽媽做家務時的樣子,杭帆把洗衣粉調兌進水裡,往盆裡扔進一件襯衫,又用打泡網搓出了一大堆泡泡挂在塑料盆邊上,權且營造出一種正在洗衣服的氛圍(在進入大學之後才學會用洗衣機的杭帆眼裡,搓衣闆這題還是太超綱了)。

「依我看,網友們既然會為了懷舊而去買父母那一輩用過的雪花膏,那為了懷舊而買點老字号品牌的洗衣粉,回憶一下童年的氣味,這也很說得通吧!」

隻一會兒工夫,那些搓出的洗衣粉泡沫就會癟下去。杭帆拿起相機抓拍幾張,又趕緊放下相機重新搓泡泡,隻恨自己為何不能長出三頭六臂:「試一試嘛,試一試總又沒有壞處的咯!」

那位“領導”當年也才不到四十歲,正是想要謀求一番事業的年紀。面對杭帆這種全身上下都迸濺着工作熱情的打工大學生,他當然不介意讓對方放開手腳去嘗試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連拍攝用的搓衣闆和洗衣盆都是杭帆自己去借到的,又不用花他們廠裡的一分錢,何樂而不為!

「我還下了九十年代的幾部經典電視劇,把裡面幾個洗衣服的鏡頭都截屏了,剛好可以做成表情包在網上用。」

那會兒正是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個周末,隆冬季節,杭帆的十指都因為反複浸水而凍得發紅。為了讓手指不至于因凍僵而摁不下快門,他時不時地都要把手插回放有暖手貼的外套口袋裡。

「照片姑且算是拍完啦。等我考完試就把這些圖都修出來。春節假期嘛,全家團圓,正是可以販賣一些‘懷舊’情緒的好時候!」

雖然這隻是一份月薪兩千塊出頭兼職,但杭帆全心全意的投入與熱忱,就仿佛他已被欽定為這家企業的繼承人似的。

「還有還有,給淘寶店那邊也說一聲吧領導,訂單處理太慢啦,天天都有人跟我告狀呢!」

到了第四年,杭帆手上的官博賬号悄然突破了五萬粉絲的大關。

有些人是為了不定期的轉發抽獎而來,也有些人因為那些老電視劇表情包而來的,還有些人是想為自己或長輩購買一些飽含回憶的家化用品。

評論區裡,一位參加了購物節半價折扣活動的買家寫下repo。

「家母已經去世十多年了。十多年裡,我買過她以前用過的各種面霜、洗頭膏與花露水,但沒有哪一樣物品的味道像她。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是個無情又無用的女兒,恨自己為什麼要在她生病的時候接受外派出國的工作,又為什麼在她被推進ICU的時候不能第一時間趕回到她的身邊。我再也不能被她抱在懷裡了,再也聞不到童年裡那個讓我安心的味道,是因為媽媽也想要懲罰我嗎?」

「但現在我終于知道了,媽媽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是洗衣粉與陽光的味道,我終于又重新找到了她。媽媽,這是不是說明,你現在終于原諒我了呀?」

盯着屏幕裡這一小段話,杭帆久久地沉默不語。

終于,他點開和杭豔玲的對話框,修修改改,删删減減,最後隻發出一句:媽,我六級考過了。你最近都還好吧?

杭豔玲發了兩千塊的紅包過來,附帶一串微笑的表情符号,讓杭帆拿去吃點好的,買幾件新衣服。

「我都好啊,我能有什麼不好的?要是你畢業之後要是帶着女朋友一起回家裡,那我就好得不能更好了!」她的嗓音較平常要沙啞,大約是感冒了:「小寶啊,我問你,你要不要考研究生呀?我聽人家說,現在工作不好找,找了也都不是什麼好工作,要讀個研究生出來才能找到好工作,是這樣的吧?」

杭帆并不愛聽她說這些話。

早在十四五歲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交女朋友是絕無可能之事。他盡力地想要去成為一個能讓杭豔玲驕傲的好兒子與好學生,但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注定是要讓她失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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