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是杭帆的選擇。
早起是工作的需要。
頭痛是他的報應。
拖着一顆疼得發漲的腦殼,杭總監慢騰騰地挪進了酒店的自助餐廳。這個時間點,他的思考系統根本就還沒能接上電源,意識更飄飛在不知幾重天外。隻剩下求生本能這位靠譜的忠臣,勤勤懇懇地推動着身體往向着餐廳的飲品吧台進發。
名為“大腦”的指揮中心正處于一天中反應最遲滞的時候,它花了一分鐘來幫杭帆确認方位,又花了整十秒才搞清楚面前這些容器裡都裝了些啥。
杭帆拿過杯子,正要朝着咖啡機伸出手,卻冷不防被旁邊人給擋開了。
“大清早的,杭總監空腹喝咖啡啊?”嶽一宛故作驚訝地說,“哎呀,說起來,咱們斯芸酒莊,是不是有人胃不好來着……?”
胃不好的杭總監暫時騰不出腦子去和這人拌嘴。
“唉……嗯。”
他含混地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語氣詞,同時胡亂地沖嶽一宛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蚊子。
“我找點喝的。”
杭帆動了動嘴唇,然後才很慢很慢地開始往外丢詞——按嶽一宛的說法,沒睡醒的杭總監偶爾會顯得有點不太聰明,感覺随便什麼人都能把他拐走的樣子:“然後再吃個止痛片……我頭疼。”
“空腹的早晨,咖啡配止痛片?”嶽一宛簡直要被這人給吓到:“哇,您這可真是……上趕着給自己的胃出殡呢?一次出倆陰招,是生怕它死得不夠快,還是不夠徹底啊?”
大腦離線的小杭總監,一時竟沒有分辨出這人嘴裡的挖苦之意,嘴裡嗯嗯應了兩聲,尤在夢遊般地自言自語道:“沒事,以毒攻毒嘛……反正還要加牛奶,風險對沖。問題不大。”
饒是嶽大師此人思路刁鑽,也得愣了有足足一刻,才終于追上了杭帆的腦回路。
止痛片和咖啡都對空腹的胃不好,此二者雙管齊下,謂之以毒攻毒。
牛奶能适當地保護胃黏膜,用牛奶來緩解胃痛風險,此之為風險對沖。
嶽一宛難得無語,隻能接了一杯牛奶塞進這人手裡:“你還是喝點兒不會讓胃穿孔的東西吧,”他一邊說,一邊推着杭帆往餐桌邊走:“不是我說,杭總監,您這到底剛睡醒,還是正在回光返照啊?”
被他抓在手裡的那位仍在神遊太虛,搖搖晃晃地不知今夕何夕。
三十多分鐘之後,杭總監的思考模塊終于加載完畢。
他猛得在出租車後座上驚坐起來,第一反應是伸手檢查自己是否攜帶了運動相機與單反。
“我去,”在摸到那些熟悉的工作設備之後,杭帆從終于吐出了他今日第一句神志清晰的發言:“嶽大師,您這是要把我帶去哪兒?”
砰得一聲關上車門,斯芸的首席釀酒師在他邊上坐定,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轉過頭來道:“唷,杭總監,你醒啦?”
杭帆正要舉起手機确認時間,就聽嶽大師壓着嗓子桀桀怪笑起來:“你現在叫破喉嚨也已經遲了!上了我的賊船,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下去的!”
上班途中路遇戲精,拼盡全力無法戰勝,小杭總監隻得配合他的表演。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杭帆眼也不擡地摸出了微型單反,熟練地将它裝在了手持雲台上:“大師何故強搶民男?”
在虛空中捋了捋那把根本不存在的山羊胡,嶽大師故作深沉道:“為師這麼做,自然有為師的道理。”
說着,他還把那台張牙舞爪地隔在兩人中間的微單相機往邊上撥了撥,大約是嫌棄這玩意兒擋住了自己的視線:“愛徒你不用多問,隻管跟着為師走就好。有為師在,定能讓你——诶,你在幹嘛?”
小杭總監不僅毫無慈悲地拍開了這位祖師爺的手爪子,還飛快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擦鏡紙,謹慎地擦起了相機上被嶽一宛碰到的地方——就好像嶽一宛是某種會污染素材的病毒似的!
“多謝大師厚愛,”社畜模式全開的杭帆,俨然是一台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但你的手碰到我相機鏡頭了,不好意思。”
嶽一宛隻得悻悻地撇起嘴。
成都不愧是西南地區的中心樞紐,早上八點半,主幹道上的車流已擁堵得水洩不通。
車窗外,龐大臃腫的鋼鐵長龍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蠕動,連出租車司機都平靜出了一種大熊貓般超然物外的氣質。
“我們是不是要遲到了?”在路上緩慢蛄蛹了好一陣子之後,杭帆終于低聲問道。
嶽一宛看了眼時間,才八點四十五。
“不急,”此人氣定神閑地疊起了那雙長腿,“我們堵車,别人肯定也堵。大家都遲到,那就等于沒人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