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照兒與衆人在如意館分别後便去了城北牙行尋黃爺商讨這事如何處置。半路上經過惠安書局時,恰巧碰見了在那買書的崔璋。
崔璋懷裡抱着崔珍留下來的兒子,如今也有四個多月大了,正是對周圍好奇的時候,黝黑的雙目咕噜噜地轉個不停。
“這可是巧了。”梁照兒笑着說。
崔璋頓了頓身,卻未回頭,隻說:“你原先不是說在路上遇見了隻當不認識麽?”
梁照兒讪笑道:“你嫂子不是都回青州啦?我與你又沒有天大的過節,偶然碰上了講兩句怎麼不行?”
她見崔璋身形清瘦,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夾着書,眉宇微結,又生得一張玉面,不由得讓人有些憐惜。
難怪有不少人不愛青澀的少年郎,卻偏好成了親、做了阿爹的人夫,瞧着果真讓人心懷親近之意。
崔璋緩緩轉了身來,對梁照兒微微一笑,隻是這笑怎麼看怎麼有些苦澀。
梁照兒問:“那日蔡郎君來食肆裡與我辭行,你怎麼沒一道來呢?”
崔璋一聽這話,隻當她心中記挂着自己、盼望見到自己,原本死寂的眸子又忽而閃起光來。但想着蔡宣季同韓景彥二人,一時間又暗了下去。
他讷讷道:“我沒臉來。”
人家兩位都是舉人老爺,風風光光地去汴京城參加會試。而自己不過一窮酸秀才,靠教黃口稚子讀書為生,甚至還帶着個孩子。
梁照兒一怔,随即安慰道:“你這人就是心思太重了,自個兒把自己自個兒看得太低,實則壓根沒人在意這些小事,人家自己都忙活不完自家的那攤事呢。”
她又說:“孟子怎麼說的來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這都是上蒼對你的曆練。”
崔璋勾了勾唇,“你近來倒讀了不少書。”
“經營食肆麼,不讀些書也不行呀,書中都是做人的智慧哩。”
梁照兒所讀的不少書都是韓景彥推薦的,其中有不懂之處也時常與他寫信讨教。這可算是活生生的古代大家來給她家教,對于典籍的注解可比後世那些晦澀難懂的教科書準确易懂多了。
崔璋點了點頭。
她舉的這個例子倒恰如其分。舜、孫叔敖和百裡奚等人都出身微末,最終卻能成就大業,想來自己也有出頭的那一日。
梁照兒每次寬慰他,總能說到他心坎處。
他隻是在等待一個一鳴驚人的時機。
“謝謝。”崔璋真心實意道。
梁照兒指了指他懷裡的嬰孩,問道:“可給他起了名?難為你帶着他,隻怕日後難得娶媳婦。”
“按族譜的字輩給起了個名,叫崔灼。”崔璋淡淡道。
自打他領了崔灼回洙泗村,村裡人的閑言碎語就沒停過,紛紛猜測崔灼是不是他在外頭的私生子。最後什麼樣的傳言都出來了:有說這孩子是跟翠袖坊歌女偷生下的,也有說是和崔家原先小丫鬟生下的……
月娘聽了這流言不管不顧地就要找崔璋問個清楚,得知是崔璋大哥留下的遺腹子便四處幫他澄清。
不過一點用也沒有,村裡人隻愛看熱鬧,信他們想相信的,反而笑月娘說:“你還巴巴地趕上去給人當後娘囖!”
黃家二老一聽這話,便絕了讓月娘與崔璋成親的念頭,将她鎖在家裡不準她再去崔璋那破屋子裡幫忙。不僅如此,還親自尋到崔璋嚴肅地命令他與月娘保持距離。
此舉倒正中崔璋下懷。
倒不是因為旁的,他如今這般确實也不好耽誤月娘。
她年紀輕、樣貌好,人也勤快,嫁給誰都會過得好。兩條腿的書生不說一抓一大把,但也并不似珍獸罕見。
月娘卻不幹,要死要活地鬧。
崔璋想到此處,眼睑微垂,又說:“像我這樣的人,娶親也是害了人家。”
梁照兒隻當他與月娘之間鬧了别扭,想着原書中的下場,也不敢多嘴,隻當作沒聽見。
崔璋又問:“你今日怎麼上街來了?”
梁照兒簡單概述了一番房東要漲租,在店裡鬧了一通的事,又說:“隻好去尋尋從前幫着簽租契的牙人,瞧瞧有沒有什麼法子解決。”
崔璋沉聲道:“你一個女人處理這種事情總歸吃虧,恰巧遇到了我也作樁善事陪你一同去罷。”
梁照兒想想也是,便讓他跟着一道去了。
到了牙行,隻見上次的小厮在案前忙碌着,他瞧見梁照兒進來便揚起一張笑臉問:“梁娘子今日怎麼得空來了,可是需要賃幾個小奴幫着幹活?”
那小厮知曉梁照兒如今正在開食肆,隻當他那裡缺人手了。
他又瞧見梁照兒身旁跟着一個男人,那男人懷裡居然還抱着個孩子,更是震驚。他記着大半年前同梁照兒見面時,她還未成婚,怎得如今不僅多了個夫君,連孩子也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