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示意,白大人立即跨前半步,玉帶在晨光中泛起冷芒:"七歲能誦《昭明文選》,前日更以《安邊策》驚豔全場,你且說說,這等才學比你如何?"
秦伶夢朱唇微顫,尚未辯駁,忽有嘶啞的嗓音穿透殿内死寂:"陛下明察!秦會元不肯直言,必是有難言之隐。"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楚大人歸來站在階下,黎陽城的風沙似将她十年韶華盡數揉碎,鬓角霜白混着官服塵土,顯得有些凄涼。
楚大人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回蕩:"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群臣竊竊私語如寒鴉聒噪,有禦史冷笑:"能有什麼?你倒不如直言,我們這些也好為你明辨。"
附和聲此起彼伏,像毒蛇吐信般刺向階下兩人。
女帝指尖摩挲着螭紋玉扳指,鳳目泛起幽光,忽然擡手示意噤聲:"但說無妨,今日我在。"
“行!白大人不給我面子,我也沒必要給白大人面子!”
殿内刹那死寂,突然白大人噗呲笑了出來,嘲諷道:“你能有多大面子?”
秦伶夢攥緊的指甲掐進掌心,在寂靜中掀起驚濤駭浪:"白家小姐白木栖,偷換了我的試卷!"
她猛地擡頭,眼中血絲密布:"本該高懸金榜頭名的……是我!"
白大人轟然向前半步,玉帶撞出清響:"一派胡言!我女自幼飽讀詩書,豈會行此下作之事!"
秦伶夢忽而笑出聲,笑聲裡裹着十年寒霜:"六七年前,白大人府上那位小公子,不就用同樣的手段偷換了我的考卷?"
她脖頸青筋暴起:"白家權勢滔天,逼得我被書院除名,整個黎陽城再無容身之處!"
"我站在學堂窗外聽了三四年課,好不容易熬到春闱,竟又遭你們誣陷!"
"一派胡言!"白大人的官袍簌簌抖動,官靴碾得青磚咯咯作響。
"我白氏滿門忠烈,豈容你這刁婦潑髒水!"
秦伶夢直視着她驟然變色的臉,字字泣血:"白大人清廉自守,卻管不住内宅腌臜事,這等家風,才是禍根!"
殿内嗡鳴如沸。
有老臣低語:"白家那姐弟,确實自幼頑劣......"
"狀元答卷難道有幾分蹊跷......"
竊竊私語化作暗流,直沖向丹墀之上的女帝。
白大人心腹女官越衆而出,水蔥般的手指直指秦伶夢:"陛下明鑒!這等無憑無據的污蔑,分明是攀咬忠良!"
"無憑無據?"
秦伶夢猛然轉身,廣袖掃落階前玉瓶。
"去黎陽城随便問問,哪戶人家不知白家當年的威風!那戶人家不懼怕明德書院?"
餘光瞥見楚大人微微顫抖的肩膀,她猛地咬住舌尖。
絕不能牽連這位無辜的人。
如今她連父母性命都護不住,如今又怎能再拖累旁人?
楚大人立馬道:"陛下!秦伶夢所言句句屬實!當年白家公子親手偷換試卷,這件事在黎陽城沸沸揚揚!"
秦伶夢瞳孔猛然放大,沒想到楚大人居然幫自己。
白大人如遭雷擊,踉跄着撲倒在地,官服在青磚上拖出刺目褶皺:"陛下明察!犬子年少無知犯下錯事,臣已嚴加管教!可栖兒自小飽讀聖賢書,怎會行此卑鄙之事!"
她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玉石階上:“之前的錯,總不能還犯吧?”
女帝鳳眸微眯,看向秦伶夢:“秦伶夢,你可有證據?”
秦伶夢突然跪伏在地:"陛下!你且看!"
話音未落,兩側宮女已如乳燕掠來,搶先将卷子呈至禦案。
她盯着案上翻飛的紙頁,指尖點向邊角處若隐若現的裁痕:"請陛下細看,這卷角的接縫處留有參差毛邊,分明是用利刃裁下姓名欄,再将兩份卷子重新拼接!"
白大人的官靴在青磚上蹭出刺耳聲響:"一派胡言!若有這般破綻,翰林院諸位考官豈會看不出來?"
"正因為痕迹細微!"
秦伶夢猛地擡頭,目光如箭直射白大人:"有人笃定,隻要騙過閱卷官的眼睛,便能借着權勢讓真相永沉海底!"
她脖頸青筋暴起,十年寒窗的血淚都凝在這一聲冷笑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卷子并沒有變成廢卷,而是遞到了陛下面前。再精巧的僞裝,也逃不過真相二字!"
“不過是普通折痕!我家木栖斷不會做這種事!”
白大人甩袖時玉珏相撞,聲線裡帶着破釜沉舟的狠勁。
秦伶夢卻叩首至地,發間步搖撞得青磚生響:“陛下隻需将白木栖的原卷取來。若兩卷接縫處的紙紋不能嚴絲合縫,草民甘願以死謝罪!”
“準奏。”
女帝擲下令牌,殿外宦官立即冒雨狂奔而去。
白大人僵立如木雕,脊背正滲出冷汗。
廊角銅漏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衆人心頭。
當保存完好的卷軸展開在禦案上時,她忽然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那卷角的毛邊,竟真的與秦伶夢手中殘頁吻合如鏡!
秦伶夢還記得差距很大的幾個字便說道:"陛下請看,這'天下大同'四字筆鋒如刀,轉折處力透紙背;而草民行文向來柔中帶剛,落筆自有婉轉之意。"
她忽地扯開袖中素帕,露出帕角臨摹的字迹:"這是草民昨日所書,與白小姐試卷上的筆法天差地别!"
珠簾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白木栖鬓發散亂,繡鞋沾滿泥水,徑直闖入殿中:"荒唐!我怎會知曉你是狀元,偏偏又偷換你的試卷?"
她玉面漲得通紅,發間珍珠步搖随着顫抖的身軀輕晃。
白大人臉色驟變,踉跄着伸手阻攔:"木栖?你怎麼......"
"女兒聽聞有人污蔑,怎能坐視不理!"
白木栖重重叩首,額角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母親一生清正,女兒自幼受教,豈會做出這等卑劣之事!"
她猛然擡頭,眼尾泛紅望向秦伶夢:"不過是輸不起的小人,妄圖攀咬權貴!"
殿内驟然寂靜,唯有她粗重的喘息聲。
秦伶夢的指尖叩擊着鎏金禦案,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催命的鼓點:"白小姐既然自诩狀元之才,不如就以昨日殿試原題,在此當衆揮毫?又或者,将你'驚才絕豔'的狀元策論,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白木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繡帕在指尖絞成一團:"你分明是早有預謀!定是提前背下了我的文章!"
她的聲音帶着破音的尖銳,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
"好一個倒打一耙!"
秦伶夢冷笑一聲,廣袖一揮指向翰林院的方向:"我聽聞狀元卷向來鎖在翰林院的檀木櫃中,銅鎖重重,鑰匙由三位大學士共管。若非陛下金口玉言,莫說我一介寒門女子,便是當朝宰相,也休想窺見半字!"
她猛地轉身,目光如利劍般刺向白木栖:"白小姐這番說辭,莫不是要将整個翰林院都拖下水?還是說......"
尾音陡然拉長,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有人仗着家族權勢,早就打通了……"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白木栖急促的喘息聲,混着遠處傳來的悶雷聲,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
白大人額角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女兒慌亂的模樣,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白木栖猛地擡頭,眼底泛起癫狂的笑意:"好啊!你若真有本事,就當着陛下的面背出來!我倒要看看,你這潑婦能編出什麼花樣!"
"有何不能!"
秦伶夢冷笑一聲,衣袂翻飛間展開素絹,朱唇輕啟:"臣聞治國之道,首在安民......"
清朗的聲音在大殿裡回蕩,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盤,與方才展閱的狀元策論分毫不差。
群臣面面相觑,竊竊私語聲中滿是震驚。
白大人踉跄着沖上前,死死攥住女兒的肩膀:"木栖!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木栖臉色煞白如紙,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卻說不出半個字。
秦伶夢垂眸看着指尖的繭子,那些在寒窗下日夜苦讀磨出的傷痕隐隐作痛:"不承認也無妨。"
她擡眼望向女帝,目光中帶着寒芒:"大理寺的刑具最是公道,前幾日我在那裡帶過,如今倒想看看,某些人骨頭有多硬!"
尾音消散在殿内,驚起梁間栖雀,撲棱棱的振翅聲裡,白木栖突然癱軟在地,徹底沒了血色。
白木栖突然癱倒在地,涕淚橫流地抱住白大人的官服:"娘!不是我......是弟弟說不能讓寒門出身的占了風頭......"
白大人青筋暴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重重甩下,耳光聲在死寂的殿内炸響:"孽子!你當真做出這等事?!"
秦伶夢緊繃的脊背終于松弛下來。
而滿殿群臣已炸開了鍋,有老臣拄着象牙笏闆顫聲斥責:"白大人素稱清流,竟教出這等敗類!偷換試卷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耽誤殿試清譽!"
"嚴查白家!徹查!"
此起彼伏的聲讨如潮水漫過丹墀,白大人望着女兒被淚水糊花的臉,忽覺官服上的金線都燙得灼人,雙腿一軟,重重跪在了冰涼的玉石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