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暮野繞過來站他面前,似笑非笑,“所以……柳師信要殺你了。”
“哦?何以見得?”他仰臉沖姬暮野,表情有些無辜,“你别吓唬我,我不禁吓的。”
“十五日後,冀王回京,他要出城截殺……連你一起。”
“這麼快?”陸尋英終于斂了笑意,“竟然這麼坐不住。看來我高看他了,以為他能更沉得住氣。”他眼裡甯靜,沒有懼色,盯着銅爐裡燒盡的松枝,姬暮野的影子籠罩着他,宛如鬼相,“沒準是你那封寒江城的信把他吓着了。”
“縣官不如現管,寒江城主跟赈災欽差通信,有什麼稀奇的。”就在這鬼相之下陸尋英輕笑起來,指尖勾着他腰間帶子,“邊兒上站站,弄得我喘不來氣。現放着你這把一本萬利的刀……不用白不用,我要是柳師信,那我也用,十五天也夠看你忠不忠心,我猜度着,他找你說話的時候,旁邊是不是沒半個人?十五天之内,要是有第三個人知道了這件謀劃,那麼姬右軍,這整件事就是你的臆想,往後禁軍營裡也不用想着提拔你。要是沒第三個人知道,那你輕輕松松,就‘報了’西北的血仇。”
一句話,道破柳師信謀劃,姬暮野聽着心下都有些駭然。
冷不防陸尋英擡頭,眼神又輕又軟地送過來,“師弟啊,你不會殺我的,對吧?”
“沒準。”姬暮野不肯輕易讓他讨這個話頭上的便宜。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陸尋英身體不好,精神畢竟有些不濟,累了似的把頭往他肩頭靠,
“憑什麼?”姬暮野下意識地伸手在他背後護着,他伸手解開擋風的狐裘,卻抽冷子一把扯住姬暮野的衣襟,貼着他戰甲縫隙欺身上前。
“憑我賣身求生,夠不夠?”他盈盈地笑,分明是吃準了那種兩個人長在雪裡的默契,氣喘籲籲地分開時,他貼着姬暮野開口,“柳師信當你是刀,我偏要你當執刀人,他讓你來你隻管來,這出戲,你我要演的好看。”
他将額頭抵在姬暮野頸窩裡,“冷得很。”
“我叫他們去點爐子。”
“……不必了,怪嗆人的。”陸尋英把自己整個埋進姬暮野衣襟,“就這麼睡。”
五更梆子剛歇,檐角積霜叫晨光融成金水,滴滴答答砸在青磚上。
陸尋英喉間火燒似的疼,他越過姬暮野,撐着他肚子摸黑去抓案頭茶杯,把姬暮野摁得哼了一聲。
指尖剛觸到杯子,長街忽滾地炸開一陣馬蹄銮鈴,陸尋英定住了,見得離奴站在外頭,也是一副剛醒的樣子,揉着眼睛,就問,
“怎麼了?”
離奴聽見屋裡人聲,以為是将軍吩咐,趕緊就跑出去,扒着門縫瞧了半刻,“是赈災欽差的官駕,如今已到了外官居宅了。”
陸尋英手一抖,白瓷盞"當啷"碎在階前,他卷起屏風上搭着的外袍,玉帶未系就往外沖,“蕭三,蕭三!誰讓你提早回來的!”
姬暮野追到照壁時,陸尋英正披頭散發立在石階上。朱牆之外,晃動着影影招招的大旗,寫的是淮字,陸尋英拎着自己的外袍,一臉哭笑不得。等欽差隊伍轉過朱漆大門,見馬上按劍領頭的竟是淮岑,相隔不遠,還聽得見他朗朗的關中雅音。
“父親,這是姬右軍府邸,平日這時辰該點卯了。我去叫叫他。”
“去吧。”一個沉穩的老人聲音接着響起來。淮岑的步子越來越近,陸尋英愣了一下旋身就往屋裡沖,姬暮野沒躲開,被他紮紮實實撞在自己懷裡。
淮岑已經到門口了,他擡頭看看門上挂匾,仔細地分辨了一下姬暮野的面容,又擡頭再看一眼,張了張口。
“越川……你……呃……”
畢竟大早上的,看見一向不苟言笑,不尋歡作樂,不近女色的同僚懷裡摟着個衣衫不整不辨男女但從背影上推測大概率是男的身影,對他來講還是有點太過分了。
“昨夜留宿的相好,見不得光。”姬暮野反應很敏捷,沖淮岑禮貌地點點頭,“衣衫也不整,見笑了。”
離奴在後面站着,已經要憋出内傷了。
陸尋英在底下狠掐姬暮野,後者哼了一聲,不為所動,倒把他自己掙出滿頭熱汗。
淮岑恍然,“越川不近女色,原是好這口!這小郎君腰肢倒比瓊枝樓的花魁還軟三分……”
他沖姬暮野笑,“曉得,曉得。我先陪父親進城,午時三刻校場演兵,可莫誤了時辰。”
直到車駕轉過永興坊角樓,陸尋英才從姬暮野懷裡把腦袋拔出來,“見不得光?”
“若見的光,你現在可以去追他,還沒走遠呢。”
于是陸尋英偃旗息鼓,披外袍時,不見了自己腰上的玉帶扣。他向姬暮野一伸手,“還我。”
姬暮野随手把自己的抛過去,“你系這個,那個好,我做封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