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岑把名冊翻了一頁,“柳統領病了。”
“可信實嗎?”姬暮野雙手撐他面前的桌子上,淮岑縮縮脖子,“這你别問我,我又不在他府裡。”他手指沿着書頁浮動,好半天沒動一下,似乎出神,“我隻覺得這病來得蹊跷,分明前幾天還好好的。”
“人有旦夕禍福嘛。”姬暮野不置可否,“今天光祿寺不一定來,點卯之後你自己支吾一會兒,我出趟門。”
“哪裡去?”淮岑問,“要是還上瓊枝樓,也捎帶着兄弟,休想丢了我一個人去躲懶。”
“帶不了你。”姬暮野回答。
“怎麼說?嫌我讨厭?”
“我好男風,你知道的。”姬暮野誠實對答,淮岑看了他好半天,笑得趴在名冊上半天沒起來。
“你這小子看着不言不語的,說話怎麼……哈哈哈……”笑夠了他才起身,“實話。男風哪裡都能玩,告訴我你上哪去,不然參你擅離職守。”
“說了怕你不信,我去馴狼。”姬暮野指指自己腳邊趴着的大狼,狼毛顔色發淺,燈下看起來幾乎像是白。
“這東西今日咬了陛下的造丹仙士,再不馴,下一個咬的沒準就是咱倆了。”
姬暮野留在營裡一直到點完了卯,趙延小跑着過來找他一次,他原本是中軍大營的人,這回柳師信稱病入府,也喚他進去伺候。趙延跟姬暮野處了個把月,深知這位右軍的脾氣,故而沒敢輕舉妄動,先來讨他的示下。姬暮野點了頭告訴他去,他方要走,又叮囑他,“自己當心着點,雖然都是奉主子将軍的命令,什麼該做不該做的,自己掂量,這京中有家有口老大不小的,長幾個心眼子。”
趙延愣住,姬暮野已經越過中軍轅門,正要跟他擦肩而過,他急忙拱手,“曉得了,謝将軍指點。”
“不用謝我。你在軍中做到骁騎校尉,也算是個英雄人物,要是陰溝裡翻了船,怪可惜的。”
姬暮野沒有回頭,沒有受他的禮,繼續往前走。不過他也沒有去帶玄昭,反而讓人把它關進籠子裡栓好了。大狼相當委屈,在籠子裡嗚嗚咽咽,撒嬌無果就向天長号,證明主人的不公道,險些把隔壁大營的淮岑号來。
姬暮野當籠子外頭不輕不重踹了一腳,老實了。
他一路長驅直入崇德坊,身後跟着好幾個親兵,到哪裡都是出入無阻。直到了文安侯宅邸門口,才被近侍蓮湖攔下。
“姬……姬右軍……”蓮湖還是年方十六七歲的孩子,雖說歲數跟姬暮野差得沒那麼大,可個頭小很多,此時被他堵在身前,吓得口齒都有點不伶俐了。
“右軍,侯爺今日身子……身子不爽,不便見客……”
話沒說完被姬暮野冷聲打斷,“禁軍帶腰牌查案,三品以下官員皆不得阻攔,宅邸出入無阻。”他冷笑看向蓮湖,“怎麼,你家文安侯有幾品,還是說你有幾品,要出這個頭?”
蓮湖不敢出聲了——陸尋英雖有封侯之位,可說白了就是得個好聽點的名頭,論起品級來理刑司少卿不過是四品下,且虛職成分較大,還不如姬暮野的三品下右軍将軍好用。
姬暮野用刀鞘擋開他,“讓,本将有話要問文安侯。”
蓮湖要說什麼,姬暮野身邊親兵一左一右就把他看住了。于是姬暮野得以毫無阻礙地連續穿過好幾扇影壁假山,一眼看見坐在窗邊的陸尋英。
他手邊擺着藥碗,已經涼透了還沒喝,正專心緻志地逗着一身雪白的烏夜啼。大鳥在他面前的窗台上走來走去,腳踝上拴着的銀鍊在晨色裡閃閃發光。
陸尋英一身白衣,赤腳蜷縮在榻上,擁着伯藍織毯,仰臉輕軟地抱怨,“你擋着初陽了,我待會兒要看,一邊去。”
姬暮野坐他身邊,“身上還好?”
“還成。”陸尋英語氣輕松,“虧得許華嚴那一副藥,回來咳了兩口血,也就通暢了。”
“你找他幹什麼?”姬暮野奇怪地問。
“不找他,他怎麼能下定決心去上那道彈劾柳師信的折子。”陸尋英眉目淡然,寡情的樣子全顯出來,“這山雨欲來,人人都想獨善其身。隻是天下有幸,有許華嚴這樣的人。”
上折子的事姬暮野還沒聽說,不過他大緻能連起來,“那我就知道柳師信為何稱病了。”
他拿過那碗藥遞給陸尋英,可陸尋英顯然對他前面那句話更有興趣,“不喝,都涼了,怪苦的。”他搖搖蒼白手腕上那串玉石,“喝了也沒用。不如跟我多說說柳師信稱病的事。”
姬暮野站起身來,用單臂輕輕松松就卡住他肩頭,藥碗端到嘴邊,“喝了再說。”
陸尋英氣笑了,“哪有你這樣的?拿開,咱倆誰大,我說不喝就不喝。”
姬暮野也不跟他争執,自己把藥碗端了一口,捏開他下巴就吻上去。陸尋英掙紮躲閃不及,被他一口全喂下了,手指在床褥上攥緊。
“你……”
姬暮野喂完了,把藥碗塞他手裡,“再苦也嘗過了,喝吧。”
陸尋英一邊瞪他一邊端碗,氣沒喘勻,胸膛在白衣下起伏。聽見姬暮野的聲音平靜地傳過來,“光祿寺三日出人夜值,淮岑在西門碰見了挽郎入内城,太醫院已經呈了代茶……陛下龍馭賓天的日子怕是不遠。這時候,柳師信卻忽然稱病不出了。”
“是啊。”陸尋英把藥碗擱在桌子上,看着姬暮野輕笑,“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