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不下毒我也活不久了。”陸尋英輕快地說，他姐姐一把拉住他手腕，好像要從中看出什麼來，可那根清瘦伶仃的腕骨就被她握在掌心，白璧一樣沒有絲毫瑕疵。

陸尋芳過了好久才放開。

“……想什麼呢，他死絕了也不會讓你死。”陸尋芳輕聲說。陸尋英沒看錯，他知道陸尋芳心疼自己，隻是性子孤高，即使逼死她也不會說出來。

兩人正溫情脈脈間，一個黑衣人影從門背後悄無聲息地轉出來，尖刻地道，

“平白無故的我怎麼就死絕了？”

陸尋芳回頭看，是姬策。她剛融化眉頭的那點溫情馬上就退了，不悅道，“怎麼鬼鬼祟祟，在外面偷聽别人說話？你們姬家人就是這樣的？”

無端被牽連的姬暮野一臉無辜，姬策揮手讓人上來把藥碗收拾下去，“說我别帶姬家，不然把你自己閨女也罵進去。”

陸尋芳被他嗆得無言以對，不過陸尋英聽姬策這麼一說倒想起來另一件事，他開始往姐姐身後探頭探腦。

“阿照呢？”這說的是他的小侄女陸照[1]，這孩子活脫脫一個陸尋芳的臉姬暮雲的性子，還是個貼地飛奔的小肉團子的時候就最喜歡黏着這位好看的小舅舅，同時對一副死人臉的小伯父姬暮野避之唯恐不及。

陸尋英不信自己回來了她都不好奇地來看一眼。

“哪裡野玩去了，半年一載的不見回來。”陸尋芳道。這話更不對，陸尋芳是北地世女，陸照就算北地軍旗半個預備繼承者，怎麼說陸尋芳對親閨女的去向也不該這麼不上心。陸尋英天性裡聰明，他有點想刨根問底。

倒是姬策先開了口，“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先把自己的命顧好得了。”

這話裡有鬼，不過陸尋英知道自己不該再問下去，就乖乖轉移了話題，“姐，咱們是就這麼回去，還是天涯關裡多留一陣？”

“我留在天涯關。”陸尋芳道。

照在平時，姬策肯定是要嗆幾句的，不過這一次他意外地沉默，聯系到前幾日烏夜啼翅膀上的傷，陸尋英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附佘大軍往這邊動？”

陸尋芳點頭，“三萬輕騎，都在往這邊來。”

“那餘林城誰防？”陸尋英的腦子迅速就開動了——這才是他本來應該被培養而成為的人，姐姐的策士，就像姬策是姬氏兄弟的策士那樣。

“越川吧，能成嗎？”陸尋芳問，姬暮野嗯了一聲，這就算是答應了。陸尋芳又對陸尋英補上一句，“你跟他去。”

“我？”陸尋英眨眨眼，顯得很是無辜，“我去做什麼？”

“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不是有平野哥？”陸尋英一指姬策，顯然想把這個苦活兒再推回姬策那裡，卻被陸尋芳斷然否決，“他不行，他要在天涯關收斥候消息。”

“你跟着他走。”這就算定了，這幾個人裡陸尋芳軍銜最高，軍中之事當然是她拿主意，姬暮野雖然因為京中的從龍之功，跟她平級了。不過……他對此沒有半分置喙。

秋陽暖灑之時，陸尋英裹着厚重的狐裘，跟姬暮野旌旗半卷出轅門。看他高高地騎在馬上，足有五尺的長刀挎在馬鞍邊上，秋日給他的身形鍍一層金邊，面容卻冷沉，宛如一座堅鐵的城。

如上所言，陸尋英自小就被訓練着做策士，策士天性就是要運籌帷幄，攻城略地。不是以殺戮和破壞，而是以羽毛一樣輕柔的巧計。

他縱馬追趕上去，和姬暮野并辔而行，縱千山的馬力其實要強過他座下的普通戰馬，可是姬暮野伸手輕輕提着馬缰，故意控制着速度，讓兩人能并排騎馬，沿着鐵刀河兩岸細碎的落葉道，十幾個親衛都被他們甩在身後，天色晴得可怕，襯出陸尋英眼睛裡波光潋滟。

他心念一動，伸手就去撥姬暮野的馬缰，後者一時沒防備給他攥住了手，按他的力氣，輕易地掙開也不是難事。

可他什麼都沒做，任由陸尋英冷玉一樣的手指漸漸嵌入他五指中，結成一個完美的扣。陸尋英将他的馬籠頭拉過去，使得二人相距極近。

“越川呐……”他慢悠悠地說。姬暮野側頭聽着，很認真。陸尋英看着他年輕而英俊的臉緩慢地笑起來。

“秋陽果然還是北境的比較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