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住他是位身騎駿馬的将軍,背後長兵器凜凜發着寒光。此人面容秀緻,貌如好女,本是個春花宜笑的模樣,如今卻面色冰寒,車夫不識得此人身份,還以為是來攔文臣車架尋釁的武官,張口便斥。
“這是尚書大人車架,誰敢阻攔?”
那人挑了挑眉,桃花眼漫着凜冽寒意,嘴角一抹冷笑,“攔的就是他。”他長槍一轉,帶起罡風陣陣,槍尖刃光冷豔流轉,“許華嚴,滾出來!”
馬車夫瑟瑟發抖,他卻等了好久都不見回複。胯下駿馬似乎有些失了耐心,不耐煩地揚着蹄子。淮岑握槍的指節微微發白,他在原地站着一動不動,槍杆橫欄在許華嚴的車駕之前,殺氣四溢,乃至同行的車駕都紛紛避開,不敢與他照面。
過了會兒,才有一個平緩的聲音從車簾下傳出來,帶着疲憊。
“淮将軍,本官尚有公務要入禁宮回禀,如有要事,請來日過府相談吧。”
淮岑冷笑一聲,“我等不得。”
馬車簾裡的聲音頓了頓,“魏閑,向前趕車,不要理會。”
淮岑的槍杆重重敲在馬車壁上,馬夫哆嗦了一下,馬鞭都掉到地上去。馬車兀自搖晃不休,淮岑就重新開了口。
“許華嚴,下人的性命你都不顧惜嗎?”他帶馬兜轉回兩圈,碗口大的蹄鐵映着日頭寒光。
“今日不出來見我,你倆誰也别想活着離開此地。”
車中又靜默了一會兒,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探了出來,許華嚴未出孝期,仍是黑衣服素,不戴朝冠,黑發用一隻簡單的木簪挽着,臉色如玉冷清,風将尚書服制的廣袖長袍空空蕩蕩地揚起,衣裳底下好像包裹着一個幽魂。
“……淮将軍。”他低聲歎息,眉目低垂,似乎不願擡起頭來看他。
下一秒,那銀槍槍尖帶着勁風刺到他面前。
“許華嚴,許尚書。”淮岑眸子微眯,“向關中淮氏退婚,出爾反爾,我妹妹可曾有半點對不起你?!”
“不曾。”許華嚴垂眸。
“既然如此,為何如此欺辱?”淮岑的槍尖已經要夠到他喉嚨,許華嚴未退半步,此時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将雙手攏在袖子裡,挺直了脊背擡起頭來。
“時殊事異,恕今日許氏不能再與淮氏聯姻。出爾反爾,忘義背誓,皆是許華嚴一人所為,淮二小姐若要任何補償,許華嚴都願擔負。”
淮岑盯着他,笑容讓人發寒,“你擔負得起麼?”
“但有能為,絕不推辭。”許華嚴擡起頭來直視淮岑,唯獨睫毛微微顫抖,才洩露此刻内心的掙紮。
淮岑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他許久,忽然輕聲開口,“你與我妹妹相知一年半有餘,自一見傾情,書信、唱和、詩詞無數,你不是反複無常的人,是什麼讓你變了心,我想知道。”
“隻是世情難抵。”許華嚴沒法說出真實理由,他歎息着合上眼睛。
“有人逼你嗎?”淮岑壓低聲音問道。
“沒有。”即便是有也不能說。待到許華嚴重新睜眼,他目光中的痛苦就被隐藏在了一種恒久的平靜之後。
淮岑的槍尖抵近了許華嚴修長蒼白的脖頸,冷如一塊玄冰,槍尖銳鋒,在白皙的皮膚上緩緩割出一條細長的傷口,這少年成名于槍法的将軍手極穩,隻傷了表皮,其餘沒傷半點。
一條細細血線緩緩沒入鎖骨之中。馬車夫已經吓得呆了——誰也想不到,這位關中諸侯竟敢在當街對王朝的尚書行兇。
但許華嚴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對這痛楚也不過是皺眉忍耐,未出一聲,好像他覺得自己應該受這個。
淮岑随即收槍,瞥了一眼許華嚴,冷冷開口,“不過是替我妹妹給你個教訓,死不了人。”
他又倨傲地仰起下巴,那張和妹妹仿佛的好容顔冷如漫霜。
“她如今在嶽田督糧随軍,未能親身前來。不過……有一件東西,她要我還你。”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簪擲在地上,來往禁宮的街道為方便行走馬車,皆為青磚鋪地,玉簪落地後,便清脆地碎成幾節。淮岑做完了這一切,縱馬而去,再未回顧。許華嚴安靜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待他的身影全然消失,這才俯身拾起在地上摔成幾塊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