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太陽雖輕薄一輪挂在天上,可着實沒有半分的熱度。老人看看陸尋英單薄的身子,回頭吩咐自己的副将拿氅衣來,看着他披上,這才坐到他身邊。
“穿厚些再說,回來風吹了頭疼。”
陸尋英笑納了這份好意,又像個小孩似的往自己的老師身邊湊,他眼睛發亮,因為這點新發現顯出一些少年般的快意。初冬太陽的碎光,投在他睫毛之下金閃閃的。
“賀蘭瓊林恐怕并非真心是想攻城。”
“這怎麼能下斷定?”歸淵笑了,“若是猜測的話,倒也不算是難事。”
“百裡之外,尼楚赫和淳于岚皓拼死血戰,姬平野傳信說他們數度攻城,将天涯關圍的鐵桶一般。可咱們這裡……”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哨樓之下:士兵熙來攘往,忙着将糧草犬料等搬出來在,難得的太陽底下晾曬。又将以備冬天使用的幹柴和碳整齊地碼放在草甸之下。
陸尋英看着他們笑了起來,“老師您瞧。”他說,“跟天涯關相比,他們也太清閑了些。”
他在冬日的暖陽裡眯起眼睛,像隻大貓一樣愉悅,言語之中卻暗含鋒銳,
“尼楚赫,淳于岚皓,賀蘭瓊林,他們作戰時同進同退,幾乎是餘林城被圍的第一瞬間,天涯關便也被圍了個嚴實。這就足以證明,他們奉的是同一個命令,為的就是避免這兩地相互援護。”
歸淵安靜地聽着他往下說,手裡托着副将遞過來的手爐。
“可如今,天涯關下已經扔了數千具屍首,賀蘭瓊林卻從圍城之後就沒了動靜。”
他将肩頭的大氅攏了攏,語調輕盈,“這幾日,我派斥候在城外到處巡查過。他們糧草後備都足,兵員也隻在圍城的那一日折損了一部分,可如今他們既不合圍,也不攻城,跟天涯關比起來是天塹之别,唯一的理由就是……賀蘭瓊林自己不想攻城。”
“不管給她下命令的是誰,她都不喜歡,也不想遵從這個命令。”陸尋英頗為詭秘地笑了起來,還是那個輕佻又滿不在乎的樣子。
“所以我就想着,若是有個足夠重要的人物能出得城去,見到賀蘭瓊林,跟她坐下來好好談談,或許就會知道……是誰下了這條命令,又該如何解天涯關和餘林城之圍。”
他俊秀奪目的眉眼之間逐漸染上複雜的陰影,
“若是她果真對這個命令,和那下命令的人不屑一顧。我想,她也需要保存一些實力。”
歸淵訝然看着他,“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的?”
陸尋英又恢複了那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他往身後的靠椅上躺,把大氅當被子蓋,蜷縮在裡頭,伸手從仆人那裡讨了塊蜜餞又叼上了,“嗯。”他輕輕應道,目光投向城下的姬暮野和幾位副将,眼神專注,“看着他們練刀的時候慢慢就想到的。”
“接下來就隻有一件事……派誰去做這個說客。”他修長蒼白的指尖沿着大氅的毛領邊緣緩緩遊動。一擡頭時,看見歸淵頗不贊同地盯着他,于是就了然地笑起來,
“老師果然懂我。”
歸淵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想要自己去做。”
“别說那麼大聲,老師,讓人聽去可不得了。”陸尋英往姬暮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練完了把刀往副将懷裡一扔,上半身衣服都脫了,初冬裡就那麼赤着身子擦汗,汗水在他肩頭和漂亮的肌肉線條上閃亮。
陸尋英甚至還心滿意足地欣賞了一會兒,這這才轉頭來對歸淵道
“這事情萬分機要,而且涉及附佘内鬥,旁人我信不過,必得我自己來。”
“我不會讓你去。”歸淵搖搖頭,摻白的鬓發讓他的神色顯得有些疲憊,“太冒險了,你又是城中主将。”
“不過是挂名的主将罷了。”陸尋英微微冷笑,卻不含敵意,這份厭惡好像隻沖着自己,他伸開雙臂,大氅從肩頭落下來,露出底下單薄孱弱的身子,
“老師,您瞧瞧我。”
他有些自嘲地笑道,“持槍上馬,帶兵作戰,這幾樣我哪樣能幹?可要是連這些都幹不成,憑什麼說自己是一軍主将,又憑什麼讓這麼多的好兒郎為我用命。”
他将身子前傾,衣裳被風一吹,貼在身上,勾勒出愈顯清瘦的身形。
“即便是圍城咱們占據優勢,可究竟也是會死人的。可要是能逼走賀蘭瓊林,就能少死些人。”
他露出歸淵熟悉的那種眼神,兼具懇求——從他少年起歸淵就很難拒絕他這樣的眼神,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賀蘭瓊林不是傻子,她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老師,您就讓我去吧。”他最後這麼懇求道。歸淵看了他好半天,陸尋英隻是靜靜地跟他對望,歸淵知道他的性格,也知道自己沒法再說服他,終于長歎一聲。
“那你就去吧,我會為你安排好侍衛,即便賀蘭瓊林不講規矩,也一定要保你全身而退。”
陸尋英像個孩子似地笑起來,他往歸淵的身邊坐,分享獨屬于師生之間的這份愛護和默契。
“全憑老師安排,老師這麼大的本事,絕不會讓我掉一根毫毛。”
歸淵伸出手在他頭上撫了撫,像是愛護,又帶着憐惜,他過了會兒又試圖勸說,“你不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