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北地的每一個人都認你是陸家的二公子。你即便不能領兵作戰,他們也會效忠于你。更何況,你還能在城内出謀劃策,這樣就夠了……你在京中待了六年,說是享受榮華富貴,可你受過的苦,旁人沒有受過,沒人能苛求你。”
“我明白,老師。”陸尋英垂眸,唇抿得很緊,越顯堅毅冷淡,“是我自己過不去自己這一關……我受不了待在這什麼都做不了,至少我還能出謀劃策,還能出城去跟賀蘭瓊林談判。這麼一想,才覺得自己多少還有點用。”
陸尋英是歸淵看着長起來的。他知道,這孩子雖然看上去懶散閑淡,可心性裡是極為要強的人,跟他姐姐說是同出一轍也沒什麼差别。
“我知道,不然的話,拼死也要攔住你。”
陸尋英恃寵生嬌地笑起來,這時候姬暮野已經擦幹淨身上的汗,他遣散了身邊的離奴,秦川幾個年輕的副将,正登上城樓向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陸尋英趕忙對歸淵低聲道,“除此之外,我還有個請求。”
“說吧。”歸淵颔首,“還需要什麼,隻要你能說出來,老師就給你辦到。”
“還請老師将此事對越川保密。”陸尋營道。
“這是為何?”歸淵有些不解,“此事若是告訴越川,他也好在巡營出城時,為你行些方便。”
究竟是為什麼不能說,這原因隻有陸尋英自己知道。
他垂眸搖搖頭,“總而言之,我隻有這一樣事求您,老師,别讓他知道。”
歸淵想了半刻,在姬暮野即将走上來的時候終于對着陸尋英點了點頭,
“好,我幫你将此事保密。”
他話音落下,姬暮野也出現在城頭上,徑直向陸尋英身邊走過去,旁若無人地在他身邊坐下。
“說什麼呢?”
“不過是想着餘林城之圍究竟何解,随口閑話幾句。”
陸尋英蒼白着臉微笑,冷不防姬暮野抄過他的手,擱在自己袖子裡暖着——他剛練刀回來,身上又熱又燥,陸尋英的手心感覺像貼着塊炭。
這是當着歸淵的面,他吓了一跳,趕忙想往回縮手時,姬暮野牽着他的手腕,鉗制卻很緊,不給他絲毫分開的機會。
“手這麼涼,在我這暖會兒。”
他像往常是第言簡意赅,不做任何原因解釋,似乎也不在意這親密行徑給任何人看了去,倒叫陸尋英一個向來放浪無狀的人臉上騰起些紅色。
“長輩面前,你尊重些。”
姬暮野裝聾作啞,“太涼了對身子不好。”
陸尋英擡眼,好像要跟歸淵求救,歸淵笑吟吟看着他,看着他倆。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等到日上中午,離奴過來傳報說一支運糧的小隊受了輕騎伏擊,被截在城下。姬暮野叮囑陸尋英中午記得喝藥,挎上刀就出去了。
陸尋英徑直去找歸淵,請他幫忙打理出城所需要的一切物什。歸淵把自己的親兵撥了出來,等到日暮平西,才悄悄送他們下去,一路避開附佘的輕騎小隊,從隐蔽之處直通城灘營地。
隻是陸尋英瞧着歸淵撥給他的這些人手,其中有一個怎麼看怎麼顯眼。
……不如說是太顯眼了,此人身高體長,猿臂狼腰,比旁人足足高出三分,騎在馬上的陸尋英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的腦袋頂。
他冷笑,喝住身邊跟行之人,從自己的馬上躍下,輕盈落地,負劍站在長草之間。
從者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個個站住原地不動,面面相觑。
陸尋英翻腕将腰間長劍出鞘,直指那個自己看不順眼的高大從者胸口——為掩人耳目,不知被那些貪求軍功的附佘輕騎半路劫殺,他們特意隐去了身上衣飾所有北地特征,換成納利爾男奴行商的打扮:頭巾覆面,連頭發帶脖梗都要包的嚴實,以示對女主人的絕對尊重和忠誠。故而在這些人裡,包括陸尋英自己,全都看不清面貌。
可他知道那人是誰,毫無理由地知道。
陸玄英的劍尖兒頂到他胸膛之上,“摘。”
此人猶豫了一下,陸尋英的聲音似笑非笑,又響起來,“不摘,就當細作處置,就地格殺。”
高大的男人緩緩将包頭巾拆了下來,劍眉星目,輪廓深邃又英俊,最搶眼的還是他喉頭的那幾道傷疤。
陸尋英捏緊了手裡劍柄,“誰讓你跟來的?”
姬暮野把頭巾纏了回去,動作特别利索,眉目極其平靜,聲音沉穩低啞,
“别問那麼多,快走,晚些你就見不了賀蘭瓊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