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倚着一旁的柱子,用指腹撫過柱子上的一道墨痕——那是她十五歲那年提筆記下的。
這根柱子又叫“功名柱”,霄定閣的殺手執行一個難度高的任務,如若成功,便可以在這柱子上寫下時間或者名姓。
沈晴微記得,她執行的第一個任務,是跟着宿彌一起行動。
得勝歸來,宿彌問她要不要在這“功名柱”上留個名。
那時沈晴微意氣風發,仿佛笃定日後一定功成名就。
她搖頭拒絕,心裡想的卻是,她要次次成功,即便沒有在功名柱上留下影兒,她也要讓宿彌記住她的榮耀。
仿佛那才算償還,才算報恩。
功名柱上的字密密麻麻,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道墨痕是沈晴微添的。
也隻有那一道。不過,與其他痕迹不同。
那道墨痕,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榮耀,是耿耿于懷的屈辱。
在她最心高氣傲的年華,遇上了最棘手的對手——棋硯。
許是老天看不慣她心比天高的張揚,安排她遇見了棋硯。
她竭盡全力,拼上所有的氣力,幾乎不給自己留後路。
可即便如此,也隻是與他勉強打了個平手。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棋硯面具下笑得得意的眼睛:“你就是影雪啊。”
明明他也沒有赢,卻擺出勝利者的姿态,眼中的諷刺之意尤為明顯,仿佛在說:“你也不過如此。”
她不戀戰,忍下來一時的好勝心,那次的任務也勉強算成功完成。
但是那雙流露出幾分譏諷之意的桃花眸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那一次交手之後,她便在這根柱子上留了一筆,用來提醒自己往前走。
她還記得,那一次她沒日沒夜地練武,整整三日未曾合眼。
那時沒想到,幾年之後,她就會離開霄定閣。再回首,将近十年的時間好似她做的一場夢。
會不會,她其實沒有逃出那場大火,十年的光陰隻不過是她昏迷時的幻覺……
她大抵是瘋了……
沈晴微揉了揉眉心,搖搖頭,将那些胡思亂想從腦海中驅逐。
她是沈晴微啊,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沈晴微擦了擦指尖的灰塵,走到門口敲了敲門:“閣主,是我,影雪。”
“進。”
沈晴微推開門,正直直地對上宿彌微微眯起的眼睛。
“影雪辦事不利,刺殺失敗乃我一人之過,請閣主責罰。”
沈晴微彎腰拱手作揖,一本正經地請罪。
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宿彌,而是霄定閣閣主——那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聞風喪膽的閣主。
宿彌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卻沒有扶起她。
“那你說說,錯在哪兒了?”
“沒有完成閣主的任務,沒有做到令行禁止,沒有殺周臨言。”
沈晴微仍低頭彎腰,雙手高高地托起佩劍,将這把他贈與的劍遞到他手邊:“刺殺失敗皆因我一人,還望閣主明鑒,不要牽連旁人。影雪自知有罪,任憑閣主發落。”
宿彌接過她手上的劍,卻沒有将劍架在她的脖頸之上。
“如願……”宿彌摸了摸劍格上的銘文,“這一次,你倒是如願了?是我成了你的阻礙了?”
這話像是一盆涼水,沖散了夏日的炎熱,也讓她的心被一陣寒意攀纏。
他是真的生氣了。
相識将近十年,沈晴微第一次見到他這樣,話裡也像是藏着針似的。
沈晴微一動不動地盯着地上:“影雪不敢。”
“不敢?你膽子那麼大,有什麼不敢的?影雪,你已經不是當初的你了。
“對對手心慈手軟是做殺手的大忌。你不适合再做一個殺手了。
“我輸不起,霄定閣更輸不起。”
“哐當——”劍落到地上,刺耳的聲音仿佛敲打在她的心口上,餘音不絕。
理由是牽強的,他鐵了心想趕她走的心意是真的。
她愣了片刻,緩緩摘下腰間的令牌,捧在手心時特意多看了一眼上面刻的“影雪“二字。
這就十年了……
她将令牌遞給宿彌:“影雪自知有罪,無顔繼續留在霄定閣。”
宿彌毫不猶豫就接過了那塊令牌,攥到手心裡,好像生怕她後悔。
“你走吧。以後你與霄定閣,再無幹系。若是有朝一日,你我立場不同,我們……都不要手下留情。”
宿彌轉身背對着她,似乎不願意再看見她。
沈晴微的餘光瞥見了宿彌高高的背影,他隻身站在夕陽中,猶如懸崖上孤傲的迎風松。
帶着熱意的風從窗外飄來,又飄走了。
沈晴微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随着這陣風而去了。
她站起身來,看到被他扔在地上的劍。
這一切好突然。十年緣分,便如此到了盡頭。
沈晴微撿起劍,雙膝跪地,完整地行了一個三叩首拜師禮。
“這十年,多謝閣主教導。閣主的恩情,影雪沒齒難忘。”
宿彌依然背對着她。
“往後歲月,閣主保重。”
沈晴微忍住鼻尖的酸楚,強撐着沒眨一下眼——她怕眨眼時眼淚會落下。
視線已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