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記事以來,許羽煙和許羽洛的關系就不怎麼樣。
許羽洛他寫的一首好詩,詩中字字句句盡顯少年意氣張揚。他是人人稱贊的風流才子。
許羽煙監卻常見他遲鈍、木讷、笨拙的一面。
共處一個屋檐之下,他們常常相顧無言。
這個常常以“哥哥”自稱的才子,張口閉口都是對她的教導與規勸,比學堂的先生更甚。
她受傷了,許羽洛的第一反應不是關心傷勢,而是教訓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犯了一點小錯誤,他上綱上線,念念不忘,哪怕過來好幾年都能舊事重提數落她。
她喜歡自由,潇灑,他卻偏偏最愛管束着她。她想要成為翺翔九天的鳳凰,她那不知好歹的哥哥卻偏偏以“危險”為由,想要折斷她的翅膀。
有記憶以來,許羽煙就非常非常想要遠離這位呆闆的哥哥。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他筆下的詩句張揚恣意,灑脫不羁,怎麼為人如此刻闆、迂腐?
偏偏許羽煙自由最讨厭被拘束,她喜歡作畫,想要畫盡天下奇珍之物,想畫崖上花、河堤石、林間鳥。
可她的好哥哥呢,隻會說“女孩子家家,别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她知道,許羽洛不喜歡她畫畫,因為她為作畫冒太多險。
許羽煙偏不聽他的。她繼續埋頭畫畫,成為人人誇贊的繪畫奇才。她想,這下,許羽洛就不會看輕她了。
除此之外,她還拜師學武,學習劍術;她劍指天涯,策馬觀花。
擡頭不見低頭見,兩人之間雖不至于劍拔弩張、水火不容,但往往相顧無言。
許羽煙對許羽洛是能躲則躲,能不說話就不開口。兩人就這樣僵持着好幾年。
直到那一年,意外發生了。
她為了作畫取材缺席了祖母的生辰,回來後被許羽洛劈頭蓋臉地數落一頓。
她本來自知理虧,不想還嘴。
可許羽洛卻得理不饒人,甚至揚言要将她軟禁在家中,不讓她出府。
于是她大發雷霆,與他大吵了一頓。
在此期間,他無數次勸她,要想繼續作畫就不要冒險,不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畫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
許羽煙仍然記得他當時歇斯底裡的神情,和那一句“既是作畫,畫什麼不一樣?明明身邊的花草樹木也不少,為什麼非要跑到山崖邊畫一朵花、密林裡畫一隻鳥?”
那時,許羽煙與他的關系已經是勢如水火,一字也不想同他多說。
他的筆下寫盡浩瀚煙海、星漢燦爛、碧霄九天,他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見過許多氣勢磅礴之景。因而筆下的詩文,都是自由的。
她是他的親妹妹,他卻不允許她也看一看外面世界的光景。他根本就不懂她對自由、無拘無束的渴望。
“那時我想,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自相矛盾、厚此薄彼的人?他自己見過遼闊的世界了,卻逼迫一心向往自由的妹妹困在一番小小的天地之間!”許羽煙忿忿不平地向沈晴微傾訴。
下一刻,她的眼神中卻不無遺憾:“雲然,聽上去,許羽洛他糟糕極了,是吧?”
沈晴微也不知該怎麼回答。許羽煙想聽的,或許不是一句答案。
“但其實,這些都是站在我的角度,對他的指責和控訴。”
許羽煙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對他的誤解很深很深。”
許羽煙被軟禁在家的時候,日日把自己鎖在畫室裡。
畫室裡堆滿了她的畫。她從小到大的傑作,完美的,殘缺的,戛然而止……
一日夜裡,畫室失火,當時許羽煙趴在案上打盹。
等她醒過來時,畫室裡已經是滾滾濃煙了,烈火炎炎了。她在二樓,下樓的路被堵塞,唯一的出路就是從窗子跳出去,方能博取生機。
可畫室裡有許許多多珍貴的畫。
眼睜睜看着自己多年心血付諸東流……看着火光越來越大,灰燼在房裡飄揚……
火勢越來越大,她漸漸喘不過氣來。
在生與死的較量中,她抓了幾張最為珍貴的尚未畫完的畫紙,從二樓的窗子一躍而下。她記不清後面發生什麼了,隻記得頭很痛很痛。
再醒來時,她一睜眼,看到的是神色凝重的爹娘和憂心忡忡的許羽洛。
她永遠也忘不掉,那時,他們看她的眼神。
憐憫、同情、遺憾……
原來是她落地時撞到了石頭,頭破血流,昏迷多日不醒。
沉悶的氣氛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伸手想要揉一揉頭,卻蓦然發現手腕處纏着的紗布。
右手好疼好疼,手腕處的疼痛讓她控制不了這隻手。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像是墜入了地獄。
她多希望,這是她的一場噩夢;多希望,再睜眼時,她隻是趴在案上睡着了。
可惜不是。
她拼命想要控制自己的右手的顫抖,卻發現,手上的疼痛已經讓這隻手不聽使喚了。這隻曾經畫過許多奇珍異寶的手,這隻被赢得無數稱贊的手,再也不能完美無瑕地畫出筆下的弧度了。
大夫說,傷會好的。隻是,如果再作畫就會傷到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