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羽煙不信命。她不止一次地嘗試，可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覺——手傷以後握着畫筆，不管她怎麼小心翼翼，手都會微微顫抖，筆下的線條也不能如她所願。

這隻看上去并無大礙的手，再也不适合作畫了，再也不能作畫了。

造化弄人。她跳下去之前明明找準了位置，可還是傷到了右手。

偏偏是右手。

那段時間，她把自己關起來，誰都不見，什麼都不想吃。

她困住自己的第三天。

許羽洛出現在她面前，奪走了她右手握着的畫筆，用幾近乞求的語氣說：“放下吧，羽煙。”

“雲然，你知道麼？從小到大，我的畫一直都是我的驕傲。但是那時候，我真的好痛好痛……我知道，這不是誰的錯，畫室失火是一個意外。可我還是恨，恨命運捉弄人。”

即便過去多年，再次提起時，許羽煙依然無法平靜。

她臉上苦澀的笑、蹙起的眉頭、眼中的濕潤落到沈晴微眼中，她想抱抱她。

“因為許羽洛那時天天來看我，苦口婆心地勸我放下，我在幾近奔潰中遷怒于他。其實我知道，不是他的錯。但我隻是，太恨了……”

許羽煙将到激動處，低下頭，默不作聲了許久。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我昏迷時，是他奮不顧身沖進火海，想要替我保存好那些畫稿。為此，他險些死在火海中。我小時候随手畫的畫，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他逢人便炫耀，瞧，他妹妹是個作畫奇才。”

提起這些溫馨的回憶，許羽煙嫣然一笑。

“他不想我作畫是因為我要到危險的地方取材，他不想我冒險。但在他心裡，他為我驕傲。”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許羽煙從回憶中抽離：“雲然，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事嗎？”

沈晴微搖搖頭，她不明白許羽煙為何要在她面前将自己掩藏多年的傷疤再次揭開。換做她自己，她打死也不會将自己傷疤展現在外人面前，因為這樣就會顯得自己特别狼狽，而且，宿彌說過，不要将自己的軟肋示諸于人。

她不想見到棋硯，其中有一個原因是，他時時提醒着她，她過去有些狼狽的記憶。

她一向好強，何況是在棋硯這個強勁的對手面前？但此時此刻，許羽煙卻大大方方在她面前自揭傷疤，這是為什麼？

博她同情？

不可能，她是許羽煙。

在沈晴微不解的目光下，許羽煙解釋道：“其實……見到你和世子那一日，我是在林子裡找花草取材。我的右手雖然不能再作畫了，可我不甘心就此放棄。我現在在努力嘗試用左手作畫。我那一天真的沒有撒謊。”

怪不得，許羽煙拿劍的手都是左手。原來其中還有這一段故事。

沈晴微心裡怪怪的。

許羽煙在她面前自揭傷疤，是因為她那一日的懷疑耿耿于懷嗎？可是，她其實并不在意許羽煙為什麼出現在那裡；隻要許羽煙不說出去，她根本不會計較。

但許羽煙還是耐心地向她解釋了。

從噓寒問暖到自揭傷疤，許羽煙她……

沈晴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左手手腕處的那一塊淡淡的疤，不禁出聲問道：“許姑娘，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許羽煙抿了抿嘴，憋住嘴角洋溢的笑：“為了讓你多關注我一點啊。”

“雲然，我這個人性子比較直，不喜歡拐彎抹角。那我就直說了，其實……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想和你做朋友了。”

第一眼，那是在離澈山。當時，孟菱笙帶着一堆人在她們居處樓下吵吵嚷嚷，吵醒了正在樓上休息的許羽煙。

于是兩個人拌嘴起來，以許羽煙的得勝而告終。

當時沈晴微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一出戲。

無意間，她與許羽煙眼神對上了，兩個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笑。孟菱笙和那群人則是小聲抱怨，在背後诋毀許羽煙。

“後來知道你是霄定閣的殺手，我對你更感興趣了——你不僅長得好看，練武功都那麼厲害！不過，在離澈山上，你一直一個人，也不和誰多說話，總是一個人。我想着你或許是喜歡清靜，便不好意思打擾你。

“再後來，陰差陽錯……”

許羽煙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話鋒一轉：“雲然，我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說句心裡話——人活在世上，一個人獨來獨往固然率性随心，但是把自己封閉久了，對外物越來越冷淡，這樣随着時間流逝會越來越覺得這世界沒意思的。有時候敞開心扉，痛痛快快地活一次，有三五好友，知心人一二，這種感覺也挺好的。”

說完這些，許羽煙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太對，說的話似乎帶着很濃的說教意味——和許羽洛相處時間久了，耳濡目染下也沾了他的毛病。

她想了想，解釋道：“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就是……這是我的一些小思考。我知道，你一定是經曆了很多事情，所以才會不願意認識新的人，不願意敞開心扉，而是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裡。我之前有段時間也是這樣的。我也不是想要教你做事，就是……就是一點點小建議。你不聽也沒關系的。”

沈晴微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反而勾起了唇角：“許羽煙，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同我說這些，也謝謝你前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許羽煙喜出望外，眼睛裡似乎散發着喜悅的光。有一種費盡心思終于得償所願的快感。

“好！”

在她心裡，她早就把雲然當做朋友了。

她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很好的。

沈晴微看着她臉上的笑，心裡軟軟的，像棉花一樣。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又怎會不知許羽煙的好意？

“羽煙，其實我不是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