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時太過平淡,仿佛看淡生死,來去随風一般。讓人覺得抓不住,留不了。
周臨言小心翼翼地用餘光觀察他的神色。
“這……”
醫師眼神躲閃,他看向沈晴微的眼神帶着幾分憐憫。
“先生但說無妨,我心裡有數。”
沈晴微忍着渾身上下的酸痛擠出一絲微笑。她想,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若此毒不解,姑娘至多還能再活五年。”
周臨言聽聞此語,一直低着頭,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晴微無意中與他對上視線時,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幾分埋怨。
他在怨什麼?
沈晴微不知道,也不想自作多情。
“那最少呢?”
她避開周臨言似乎帶着責問的目光,低聲問醫師。
閱曆豐富的醫師此時的語氣裡不無惋惜:“不足三年。”
“三年……”沈晴微深深地吐一口氣,視線落到了窗外的一片漆黑之中。
不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在月色下若隐若現,一輪明月孤零零地高懸天邊,毫無保留地将它的光亮撒向人間。
耳畔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流水聲。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以後,她的内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笑着道:“三年,足夠了。”
老天依然是眷顧她的。
三年的歲月,足夠她完成對雲然的承諾了。
運氣好的話,她甚至還能用自己的死為阿姐鋪路——如果一切按照計劃進行的話。
醫師離開以後,周臨言坐在離床榻不遠處的木凳上,一直看着沈晴微。
他竟然還沒走。
周臨言的好看的眉眼裡寫滿了倦意,與沈晴微記憶中意氣風發的身影實在無法重疊在一處。
“殿下現在可以說了吧?”沈晴微忍住想要刻薄待他的本能,盡量讓語氣聽上去不要那麼沖。
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視她為棋子的周臨言會在千鈞一發之際沖向火海救他。那一刻,在他懷中被他抱着的時候,沈晴微險些将眼前的人認成了棋硯——此情此景,與兩年前實在是太像了。
若不是眼角那顆淚痣,若不是兩個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沈晴微絕對會起疑心。
隻是,一個是在皇宮裡養尊處優的皇子,哄得太後對他千依百順;一個是和她一樣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一條活路的運安樓重要角色。
若真要追究起來,兩個人如果真是一個人,那必然漏洞百出。
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兩年前棋硯為什麼要救他,她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周臨言要救她。
真的是為了讓一把随時可能背刺他的刀,真的值得嗎?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上了鎖、甚至用鐵鍊拴住的鎖怎麼就輕輕松松被周臨言打開了。
忽然,沈晴微看見周臨言手背上血痕——不止一道,重重疊疊的傷口上,血尚未完全凝固,在耀眼的燭光下,顯得有點刺眼。
定睛一看,他的手指也有點紅腫。
“沈家二千金,自幼被診斷出活不過二十歲的苦命之人,從小就被送離京城、前往偏僻之地養病。七歲時,随你一同離京照料你的生母死于火海。而沈二姑娘病未痊愈,依然不曾回京。”
“沈二姑娘這招瞞天過海還真是妙啊。時至今日,整個京城恐怕還沒幾個人知道你不僅早就回京城了,而且是霄定閣赫赫有名的影雪姑娘吧?”
沈晴微冷冷道:“怎麼,殿下是要揭穿我的身份?”
周臨言苦笑:“你總是把我想得那樣壞。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殺我滅口嗎?”
“若是以前,我會。”沈晴微并不是在開玩笑,“但是現在——”
沈晴微閉上眼睛,卻發現自己連握緊拳頭都成了難事。
還那有什麼能力殺人啊。
周臨言道:“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嗎?”
沈晴微順着她的話問:“怎麼知道的?”
“一年前,巧合之下,我見過你和你姐姐。”
一年前,她和阿姐。
沈晴微知道是哪一次了。雖然她平時很少和阿姐一同出府,但一年前,她們的确一起出遊。阿姐還因為她傷了腿。
與阿姐一同時外出時,沈晴微往往極為謹慎。沒想到還是被周臨言發現了。
“所以,在離澈山上初見時,殿下就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
周臨言點點頭。
倒是答應得痛快。
“殿下,明知真相故意一次又一次演戲,好玩嗎?”
若是以前,沈晴微可能還會起殺心,但現在,她好像不太在意了。
所剩時間不多,又何必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勞神?
沈晴微不在意他為什麼要故意裝作不知曉。
但她很好奇,僅僅一面之緣,他是如何将沈二小姐這個身份安在她身上的。
她處理得很謹慎。
他一定還有所隐瞞。
周臨言擠出一個笑:“我很高興你沒有殺我。”
愁眉苦臉,可不像高興的樣子。
沈晴微移開目光,輕輕嗤笑一聲。
“我不殺殿下,殿下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