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晨霧還未散去,沿河長街就已經熱鬧起來。臨水茶樓的窗戶被吱呀推開,飄出碧螺春的清香。
石闆橋下,烏篷船停在岸邊卸着時鮮,油布傘支在長街邊上,傘下蒸籠騰起淡淡白煙,蟹黃湯包顫巍巍的兜着金湯,令人食指大開。
李祺掀開馬車的簾子盯着湯包咽了咽口水,顧夫人瞧見女兒的饞樣,與麥冬耳語幾句,馬車緩緩停在路邊,不一會就端上一籠熱騰騰的湯包。
“快吃吧,剛剛見你眼睛都要黏人家包子上了。”
李祺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薄皮湯包,拿小碟子接着,隻輕輕咬了一個小孔,金黃的湯汁便争先恐後的流了出來。
蘸上特制的香醋,女孩一臉餍足的眯起了雙眼,笃定自己上輩子肯定是一隻蟹黃湯包。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街邊綢緞莊的娘子倚着雕花門窗,裡面堆疊的各色衣料泛着美麗的光澤。
旁邊當鋪的黑漆櫃台後面,掌櫃低頭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撥着算盤。街上傳來各種吆喝聲,梅花糕在鐵模裡滋滋作響,香味飄到鼻尖……
李祺舔了舔嘴唇,唰的拉上簾子,出門前本就用過早點,剛剛又吃了整整一籠湯包,實在是不能再吃了,不然中午就吃不下了,娘親說了要帶她吃一家非常好吃的店,得留點肚子。
許是早上起得太早,鋪着皮褥的馬車搖搖晃晃,女孩低頭打起了瞌睡。
再醒來時已到晌午,馬車停在一家酒樓門前,李祺扶着麥冬的手下了車,仰頭看見酒旗在暖風裡招搖,紅木雕花的牌匾上寫着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松鶴樓。
顧夫人要了二樓的雅座,李祺舉着菜單不知該如何選擇,最後決定交給回頭客顧夫人——這樣不容易踩雷。
婦人娴熟的報了一堆菜名,女孩好奇地問道:“娘親這些都吃過?”
“沒有啊,八九年前,我跟着你爹去外地上任時吃過這家,後面就再沒來過了。”
“那您怎的一下點那麼多?萬一不好吃怎麼辦?”
“沒事,他家很有名的,而且走前你爹給我寫了單子。難得來一次就想讓明兒多嘗嘗,放開了吃,咱們有的是銀子!”
看着娘親豪氣的樣子,李祺心裡默默流淚,嗚嗚嗚娘親真好,有錢真好。
松鶴樓是一棟三層的獨棟酒樓,無論是一樓的大堂,還是二樓的雅座,全都坐得滿滿當當。幾個店小二穿梭在賓客間,上菜沏茶收拾,各種吆喝聲不絕,忙得腳不沾地。
興許是店裡生意太好,也可能是菜色比較複雜,等候的茶壺都添了三次水了,桌上依舊一道菜沒有,李祺摸了摸癟癟的肚子,無聊的夾着花生米,安慰自己,這麼慢,說明肯定不是預制菜,肯定是明火現做,行行行值了值了。
等到花生米都要見底,店小二終于端上了第一道菜——點心琳琅。
松木蒸籠疊得高過人頭,一籠籠擺開,有透明粉嫩的水晶蝦餃、油鍋翻騰炸出的“蓑衣蘿蔔餅、打着十八道褶子的蟹黃湯包、湯汁濃郁的金錢肚……
好家夥,這不是廣東早茶嗎?沒想到來這也能吃到,明夷大喜,迫不及待地給自己夾了個蝦餃,真是好乖的蝦餃、好大的蝦,好吃!
第一道菜開了個頭,後面的菜便接二連三的來了,架着紅泥小炭爐的“三蝦面”熱氣騰騰,店家說這可是太湖籽蝦現剝的蝦仁、蝦籽、蝦腦做得澆頭,獨此一家。還有與火腿片一起用文火熬制的“清炖文武鴨,用黑漆食盒盛着的“櫻桃肉”(其實就是紅燒肉)。
白瓷盅裡的“莼菜銀魚羹”飄着兩瓣嫩黃鴨油,“腌笃鮮”的鹹香混着春筍的清氣鑽入鼻尖。
店家的招牌“蟹釀橙”一端上來,就引起李祺的驚歎——金橙做碗,掀開蓋,蟹肉混着橙汁蒸騰出酸甜霧氣,像是把秋色江南封進了果殼。
一頓飯吃的李祺眼花缭亂,肚皮溜圓,還沒離開就眼巴巴的望着母親,“咱們下次還能來嗎?”
顧夫人給女兒舀了一勺銀魚羹,笑着回答:“明兒喜歡的話當然可以,咱們下次帶着爹爹一起來。”
吃飽喝足,李祺捧着肚子央求母親先在街上逛逛再上馬車,不然她可能會吐在車上。顧夫人緊緊牽着女兒的手,冬青和麥冬跟在兩側,沿着河邊散起步來。
過午的街市喧如蜂巢,頭戴瓜皮帽的牙郎攥着尺子匆匆走過,穿着香雲紗的閩商操着官話跟人比劃着什麼。
竹簾半卷的茶寮裡,茶博士拎着長嘴銅壺穿梭,沸水淩空劃出一道銀弧,穩穩注入了青花蓋碗。穿着油綢褲的小孩擠在糖畫攤前,轉交處的西牌樓傳來幾聲喝彩……
李祺慢悠悠得走在青石闆路上,眯起眼睛看見太陽爬上飛起的屋檐,耳邊傳來運河嘩嘩的水流聲,街上行人各有目的,商販走夫各有事忙,其實千百年前的大街和現在的并無不同,都是煙火,都是生活。
酉時一刻,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