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二房也隻是專心打理自己房内的事物,日子過得也挺滋潤,夫婦倆均是愛好文藝,不事生産的“文人騷客”,對于家中産業也不大插手。
三房的桑夫人商戶出生,在娘家時因着有個風流的爹,家中姨娘不少,兄弟姊妹那是更多,各種手段見識不少,從小都是争搶着長大的。嫁來王家後,與袁老太太聯手将王家産業推的更上一層樓,雖丈夫敗家,但有她和老婦人兩尊攔路虎鎮在那裡,倒也傷不及根本,目前是王家家業主要代理人之一。
因此,王家三兄弟的生态主打一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連着年輕一代的也不甚親厚。大房三房的孩子各有姊妹兄弟倒還可以一起說說話,明夷身為稀有的獨生女,自己又是個喜歡熱鬧的,難免感到有些孤獨。
不過畢竟殼子裡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要真像個孩子一樣,因為沒人玩而難過,明夷自己也覺得太羞恥了,于是乎化不良情緒為學習動力,将無處釋放的精力投擲于課業之中,倒一下子學成姊妹中最出挑的。
面對年前結課時沈先生和李嬷嬷的褒獎,明夷驕傲地挺起小胸脯,裝模作樣地擺擺手,謙虛道:應該的應該的,哎呀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至于最後半件,與林時夏臘月底的來信有關,至于為何是半件?因為它姑且算個謠言,并沒有得到證實。
時夏姑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得來一個小道消息——明夷的三叔被騙後為了躲避母親和妻子的唠叨,連着好幾日與朋友喝酒到半夜,據說他在某夜醉酒後說了這樣一段話:老子自己家的錢,虧了就虧了,用得着在哪裡唠唠叨叨的嗎。等到時候分了家,三兄弟要是财産均分,我二哥家裡就一個丫頭片子,我不多花一點,難道等這丫頭日後帶到别人家去嗎!
明夷收信之後就立馬彙報給上級,顧夫人拍着桌子氣得直冷笑,王同光安撫好了妻子,當天下午就去了瑞鶴堂,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除夕年夜飯上,袁老太太突然宣布大房二房擺手掌櫃做那麼多年,也該為家裡出一分力了,遂将一部分産業劃給兩房管理。
當晚,桑夫人回屋關起門來砸了一地的東西,王同甯破天荒的沒說什麼,隻是照例把壓歲錢包給幾個孩子,摸摸他們的腦袋,讓丫鬟婆子把人帶回去休息。
陳夫人吃飯時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回去仔細想了一圈,高高興興地讓丫鬟擺上紙墨,給哥嫂去信一封,讓他們推薦幾個管事的過來。
不系園内,夫婦倆倒不甚開心,聽方家說有個四處雲遊的名醫最近要來臨安,兩人商量着開春後去把人給請回來。王同光的身體一直藥石不斷,本來這麼多年來也已經習慣了,但現在卻突然有了緊迫感。大家族内部複雜的事情太多,眼下父母老了,女兒也大了,有些事情不得不早做打算。
因這除夕夜那晚的事情,王府本就不甚熱鬧的年過得更是冷清。
除了那頓年夜飯,三家人再沒在一桌上吃過一頓。一直到年十五鬧元宵,才又聚在瑞鶴堂吃了頓假模假樣的團圓飯,飯後袁老太太又照例說了些兄友弟恭之類的場面話,便揮揮手讓神态各異的三房衆人回去做自己的事。
正月十五恰是明夷的生辰,顧夫人特意起了個大早,從和面開始,親自為女兒做了一碗長壽面。
陶甕裡,牛骨和松茸一起熬煮的高湯煨足了兩個時辰,松茸的醇厚與牛髓的脂香在文火中交融成琥珀色的湯汁。雪白的面條不似平常慣吃的銀絲面,而是有兩指寬,勁道十足的刀削面。鐵鍋熱油,绯紅的番茄丁熬出濃濃的汁水,又加入肉沫和菌菇丁,颠着鐵鍋翻炒幾下,最後大火收汁。
青花海碗早用姜片擦過三遍,顧夫人先是舀了半勺雪白的豬油墊底,又澆上兩勺色澤透亮的高湯。面條入沸水滾了幾道撈起,在碗裡盤成漩渦狀,再挖一勺醬汁濃郁的澆頭,點綴三粒染紅的鹌鹑蛋,最後灑上一小把蔥花芫荽。
顧夫人用濕布抱着将面端到女兒面前,将筷子遞過去,鄭重叮囑道:“一根都不能斷哦!”
明夷沖着母親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迫不及待地接過筷子大口了起來,面條勁道十足,嚼起來有股麥子的清香,菌香裹挾着肉香在嘴裡翻湧,女孩舀了一勺海椒,吃得鼻尖冒汗,心裡計劃着等會如何拐騙母親陪自己做個簡易版生日蛋糕。
霜雪在冰裂紋窗外織就素紗,豔紅的寒梅落在白雪上,倒與這碗長壽面有些相似。
屋内暖爐吞吐着淡淡的白煙,門上厚重的氈簾攏住了滿室的暖意,夫婦倆交握着雙手,在簌簌雪聲中靜靜看着女兒鴉黑發髻上纏着金絲的葫蘆小簪。
廊下的更漏似乎變得更加綿長,氤氲的熱氣裡,熹甯十四年就在這樣一碗長壽面中,挂着霧氣綿延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