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的一點小雪現已停了幹淨,不遠處的稻茬田覆着一層茸茸的霜花,田埂邊種了一排歪斜的菜苗。池子裡的水車應是有一段時間沒用了,轱辘上長滿了蛛網,幾座矮小的房子散布在桑林邊上,發黑的白牆上爬滿了枯死的淩霄藤。
七八個縮着脖子的孩童正在追打着一隻瘸腿黃狗,明夷心有不忍上前制止,孩子們見着頭戴帷帽,穿着富貴,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的明夷,一下子都噤了聲,像受驚的田鼠般竄進了歪斜的籬笆牆裡。
明夷有些無奈,她本來還想抓個小孩來問問的,這下好了,全跑了。又漫無目的逛了一會兒,路上人并不多,隻要見着明夷有上來詢問的動作,俱是低頭快速離開,少女幾次嘗試無果,站在水溝邊唉聲歎氣。
“是誰?快出來!”
明夷身後的家丁突然喊了一聲并快速圍了上來,明夷站在中間腦袋冒出大大的問号,?哪裡有人?人在哪裡?她連條狗都沒見着!
但不得不佩服習武之人靈敏的感官,隻見一個穿着桃紅褙子的小姑娘瑟縮地走了出來,站在離明夷十步遠的地方,害怕地說道:“我…我不是壞人,我娘…是我娘讓我請貴人來家裡說話……”
明夷從家丁身後探出一個腦袋,招了招手,示意女孩走近些,躬身問道:“是你娘讓你來的嗎?你娘是哪位?”
女孩小聲道:“我家姓肖,就住在西邊,我娘讓我喊你過去。”
住西邊,姓肖,明夷眼珠一轉,是那戶姓方的鄰居,方才應該是過來見過她的,隻是為何剛剛在屋子裡不說,偏要現在悄悄來請人?帶着滿腹疑問,明夷示意女孩帶路,跟着來到了一棟白牆黛瓦的矮小房屋。
女孩口中的娘親正是方才那位穿着土黃色交領襖子的農婦,她有些拘謹地将明夷請到家裡唯一一把扶手椅上就坐,喚着“小丫”讓女孩端了杯溫水過來。
明夷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木質的窗棂上糊着泛黃的竹紙,橫梁懸下的鐵鈎挂着幾條細長的熏肉,青磚圍成的火塘裡積着厚厚的塘灰,邊上倒打掃的很幹淨,屋子雖不大,但該有的東西都有,再看看女孩身上鮮豔的褙子,明夷作出判斷,這家人應該過得還不賴。
明夷擡手将帷帽摘下,姓肖的婦人有些驚訝這位貴人竟然如此年輕,小丫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明夷。
“肖大娘請我到此處,是有什麼事情想同我講嗎?”明夷對着女孩微微一笑,和氣地問道。
肖大娘拘謹地搓了搓手,道:“方才在那屋裡沒同貴人說些什麼實在不是俺有意隐瞞,隻是前幾天有人過來咱們這,将與那方家相鄰的幾戶農家都威脅了一通,還給了一筆封口費,我們人微勢小,實在不敢聲張。”說着又從旁邊的條櫃裡頭摸出了一個藍色錦袋遞給明夷。
明夷接過看了一眼,寶藍的料子摻着銀線,泛着淡淡的光澤,一看就不是尋常農戶家裡會有的東西,給的人也是個蠢的,換個布袋都不會嗎?
明夷将錦袋遞回給肖大娘,叮囑她趕緊換個袋子裝。肖大娘一聽,馬上指揮小丫去卧室裡翻了個打着補丁的布袋出來,将銀子裝了進去,有将錦袋遞給明夷,道:“這東西我們這種人家留着也容易生事端,還是貴人拿去吧。”
明夷颔首道謝将其接過,又問了給錢之人的模樣,聽着肖大娘的形容,明夷大概可以确定,是昨日去找客棧佃戶的那個男人,呵,果然是三房搞得鬼。
肖大娘有些惶恐地看着少女莫名冷笑地模樣,小心翼翼道:“貴人可還有要問的?”
明夷立馬回神,對人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溫聲道:“大娘這段時間有沒有察覺到方家有什麼異常?”
肖大娘皺着眉頭想了會兒,旁邊的小丫突然喊道:“方小壯最近多了好些玩具,都是城裡的新鮮玩意兒!”
經女兒的一番打岔,肖大娘也想了起來:“最近方家像是憑空發了筆橫财似的,家裡添置了不少東西,不過他家兩口子這幾天也吵得很兇,不知是因為什麼。”
明夷心裡一喜,又再問了兩句,便又讓麥冬拿了兩串錢出來,認真的道了謝,起身準備離開。
肖大娘沒有接這串錢,反而帶着小丫跪了下來,明夷腦袋一懵,這是唱哪出?趕忙和麥冬一左一右将人扶了起來。
肖大娘眼眶有點泛紅,哽咽道:“當初俺小丫病得快死了,要不是正好碰上王家二老爺來莊子,替小丫請了大夫,還不要俺們的錢,小丫哪還有命在!老爺仁厚,對俺們這些莊稼人多有照拂,那些殺千刀的如此诋毀老爺,日後定是要下地獄的!”
說着又要按着小丫磕頭,明夷扶着人胳膊堅決不讓,勸慰道:“大娘能夠站出來和我講這些,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相信我爹泉下有知,也會感謝您的。”
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明夷又道:“咱們人活在世,離不得五谷雜糧,要是沒有你們,我們這些空有銀子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得餓死,這樣說起來,還是我們依靠着你們呢。我在家中讀書時,每每看到事農的詩文,總不禁感歎,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正是因為你們,大周才能長存永固,大娘千萬要放寬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