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半月餘,趙家那邊的回信總算收到了。信中表達了其能聘得明夷作塾師的歡喜,還附上了三個女孩的大緻情況與自家的詳細住址,上任時間定在來年春分前。
明夷拿着信細細讀了一遍,裡邊多有溢美之詞,不禁感慨這家人可真會做人,對着她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姑娘,沒有半點輕視。
明夷十分有将為人師的自覺,接下的日子基本就是待在書房讀書備課,吳中孚來串過幾次門子,見其如此用功,立馬蹬蹬地跑回去禀了徐淑儀,隔天就提着自己的幾摞書過來,分到了明夷書房的一張小桌。
吳中孚今年四月參加了府式,取得了前三甲等的好成績,現下正打算一鼓作氣考過明年的院試。歙縣吳家作為當地有名的士族,十分重視本地的文化教育和科考率,聽說了吳中孚的好成績,認定其是一個将來能為家鄉争光的好苗子,便幾次寫信想讓吳中孚回籍繼續參加科考。
吳中孚對家鄉并無甚感情,且徐淑儀待他親厚,他也逐漸将葉府當成了自己的家,因此回絕了歙縣那邊好幾次。年前那邊又去信一封,這回是他的父親親自寫的,并還言明其已請來一位緻仕的大儒,責令吳中孚速速歸家。
徐淑儀拿着信看了又看,眉頭越皺越深,這群勢利眼,當初這孩子小小一隻無人管的時候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臭模樣,如今見人取得了點成績,就着急忙慌的喊人回去,簡直可惡!
這孩子在她身邊養了八九年,早就跟自己親生的無甚區别,但是…唉,孝字當頭,她這養母到底比不過血緣的牽扯。而且——徐淑儀又看了看吳父請的那位大儒的名字,緻仕前乃是為皇帝皇子講學的翰林學士,雖官階不高,學問卻是儒生公認的高峰,不知多少學子渴望能得他指點,吳父能請動這位老人家,也算是做了點好事。
徐淑儀看着坐在下首的少年,從看完信後這孩子就一直低垂着腦袋,神色晦暗,一句話也未講過。她正想講幾句話寬慰兩句,一句“孚哥兒”還未說完,隻見少年起身直直跪到她的面前,鄭重的給人磕了三個頭。
徐淑儀急得連忙将人扶起,斥道:“你這孩子,好端端的磕什麼頭啊!别吓壞你伯母我!”
吳中孚朝其拱手道:“徐伯母待我如親子,我也早将您視作我的生身母親,孩兒不得已即将遠行,不能侍奉在跟前,實在是不孝。”
幾句話說得徐淑儀眼角泛起了淚花,摸着少年的頭道:“我是個沒子女緣的,這些年來,你和我親生的孩子沒有區别,隻要你好,我怎麼都成。”
一番話下來,少年也有些哽噎,他不會忘記當年徐伯母是如何将他從那個冷冰冰的家中接了回來,每日三餐問候,一并衣服用具也是她親自打點,知他好讀書,費盡心思為他搜羅各類刻本,見他寡言少語,怕将他悶壞,想盡辦法陪他遊戲,如此這般,他怎能不感激?
吳中孚遞給徐淑儀一方鲛帕,又道:“我打算過完年再走,屆時和明姐姐一路吧。”
徐淑儀“啊”了一聲,道:“這感情好啊,那趙家也在歙縣,你倆剛好同路,姐弟倆有伴也可以互相照應,我和你靜姨也能放心些。”
次日明夷得知了這個消息,将手中的筆擱到筆山上,轉頭對着吳中孚高興道:“你和我一路嗎?這敢情好啊,我還怕到時候去了歙縣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遭人騙了可咋整,有你這個地頭蛇在就放心了。”
吳中孚放下手中的書,弱弱道:“我離家時不過六歲,很多東西也記不清了,明姐姐還是不要對我抱那麼多期望,免得到時候……”
“沒事!”明夷擺擺手道:“重要的是有人作伴!路上吃飯還能多點幾個菜诶嘿。”
見少女一臉興奮的模樣,吳中孚無奈地笑了笑,又道:“我回頭找我那幾個同學推薦幾個路上的飯館,咱們屆時一路吃過去。”
明夷點頭,“這好啊!我們到時候早些出發,路上還可以多玩幾天,到時候我們可以先拐到西湖轉轉,我要去瞧瞧東坡先生修的“蘇堤春曉”,還要去西湖上遊船,然後再……”
明夷絮絮叨叨地暢想着自己的旅遊計劃,吳中孚撐着桌子外歪頭看着少女,似是被其快樂的情緒感染般,心裡一下多出了許多期待。
為确保兩個孩子此行一路順遂,徐、顧兩位夫人特意請了陰陽先生來看黃曆,将出發日期定在了三月十日。開年之後,徐夫人早早就将兩人需要的路引、名帖等文書備下了,除了打點自己的行裝,明夷可謂是沒操過一點心。
然兒行千裡母擔憂,這句話可以說是老生常談到老生常談這個詞都是老生常談了。
明夷認為出門在外,行李輕便即可,兩方水土不同,缺啥少啥可以屆時到了再置。而顧靜翕認為,甯可錯殺一百也不許放過一個,萬一什麼時候就需要這個那個東西了呢?
再說,自己的東西用得妥當,你初去别人家,總得有幾套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飾不是?有道是先敬羅衣後敬人,新做衣裳不知還要等多久。另外,你從未出過如此遠門,萬一水土不服生病可怎麼辦?到了歙縣可還能請大夫醫治,若在路上卻是十分不便的。徽州與這邊食物風味也不大相同,若是吃不慣也會難受,所以還是……
所以還是收十四五個木箱。
明夷有些崩潰地看着顧靜翕十分起勁的指揮着幾個小丫鬟收這裝那,仿佛要将整個家搬空半個不成!四季衣裳占了七八個箱子,钗環首飾也占了一個,各色草藥也裝一個,顧靜翕秘制的罐頭、或風幹或鹽腌的土特産、路上零嘴幹糧等也不知帶了多少,滿滿當當塞了一個半箱子,再并明夷自己收的兩箱書和古琴一架,知道的以為是去外地上班,不知道的以為她家要嫁女兒了,正收拾嫁妝呢。
明夷無法在言語上阻止母親,決定用行動來捍衛自己的行李重量,捊起袖子攏好裙子,一個個開箱查看,将不必要地物什統統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