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事後回想,覺得自己拒絕得太過生硬,母親也是為了她好,她這樣也着實有些不對。
待顧靜翕從葉府回來,就看見明夷小貓一樣趴在她房間的八仙桌上,暖黃的燭光映在她白瓷般的側臉,懶懶守着一個冒着熱氣的小爐。
“這是?”
還不待顧靜翕問完,明夷就已經撲上去将她一把抱住。少女身量已經長得很高了,顧靜翕被女兒攬在肩頭,一時有些發愣,這又是怎麼回事?
明夷拉着母親在桌邊坐下,将桌上煨着的青花瓷鈴铛盅端到顧靜翕面前,道:“我特意為娘親做的芙蓉奶羹,還往裡頭加了點姜汁,冬日裡吃最是驅寒暖胃。”
顧靜翕笑着接過,低頭嘗了一口,贊歎道:“初初入口就嘗到了一股子姜汁的辛辣味,然又很快被牛乳的溫和給補足了,的确很适合在這冰天雪地的天裡來上一碗,明兒自己吃了沒?”
明夷雙手托腮看着母親,道:“我方才做的時候就吃過一碗了,這是專門給娘親留的。”
顧靜翕又吃了幾口,才放下銀匙道:“怎麼突然想到做這個?收拾東西本就勞累,還不好好歇着?”
明夷将凳子往母親身邊挪了挪,靠着她親昵道:“明兒是來請罪的,娘親對不起,我知你是擔心我,我不該如此拒絕您的好意。”
顧靜翕也沒想到竟是因為這事,眼眶一熱頓時有些想哭,攬住女兒的肩膀道:“我兒怎的這般惹人心疼,讓娘親該如何是好啊!”
明夷側身環住母親的腰,又道:“離出發的日子愈近一分,我心裡的期待就愈少一分,對娘親的不舍就多了非常多分,我實在是舍不得您…娘……”
少女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裹上了哭腔,顧靜翕又何嘗不是呢?母女倆從未分開過,如今女兒一下子離家那麼遠,又歸期未定,就連寄封信出去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有回音,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肝腸寸斷。
母女倆抱作一團,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第二日徐淑儀來串門子,看見兩人紅腫的雙眼,又是打趣了一番,吳中孚站在旁邊,挺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朝顧靜翕保證,自己一定會照顧好明夷。
顧靜翕噗嗤一笑,拉過少年,撫着其白皙的臉龐道:“你是弟弟,哪有讓弟弟照顧姐姐的道理?”
邊說着又看向明夷,道:“不用你倆誰獨照顧誰,而是應該互相照顧。我和徐姐姐跟親姊妹無甚區别,你倆也就如親姐弟一般,出門在外,一定要互相照顧,萬不可産生嫌隙。”
兩人一齊點了點頭,衆人又說笑幾句,便一齊進屋吃飯。
接下來一段日子,對明夷來說就像上輩子開學前的一星期,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過,死死抓着不讓時間溜走。但或許越是努力感受,越是緊抓不放,日子就過得越快,做下出發這一決定仿佛就在昨天,現在竟真的要上路了。
三月十日清晨,一輛拱頂的青幔馬車早早在母女倆家門口候着了,一應行李早已在昨天裝好,明夷隻随身帶了個小木箱放在腳邊,裡頭隻裝着幾件路上換洗的衣裙和一些幹糧。
無論是馬車還是車夫都是顧、徐兩位夫人嚴選。車夫是徽州籍的老把式,馬匹也專門挑的齒齡四歲的青骢馬。春季多雨水,車頂特意遮了三層浸了桐油的油布,并備了幾把竹骨油傘,又因明夷易招蚊蟲,在馬車四角都挂艾草香包。
明夷拜别母親,帶着麥冬上了馬車,裡頭布置一應俱全,處處透露着母親的細緻,明夷本就沒止住的眼淚又嘩嘩地留得更多。向上推開車窗,隔着外罩的綠紗窗屜,母女倆一前一後,目送着對方遠去。
馬車先來到葉府與吳中孚會和,然後再一齊上路。從錢塘到歙縣,第一站其實是臨安,但明夷無甚興趣,且非常想去西湖,便和車夫說了往仁和縣的方向走,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碧波蕩漾的西湖。
由于鄰近中午,兩人先在西湖十景之一,“柳浪聞莺”畔的醉仙樓裡要了個雅間吃飯。春日柳絮紛飛,明夷知道自己是有鼻炎的,所以格外注意,頭上戴的青紗帷帽專門縫了薄絹襯裡,防止這柳絮擾人。
吳中孚先跳下了馬車,與醉仙樓的掌櫃定好房間後,才去請明夷下車。待進了屋子,麥冬将門阖好,明夷把帷帽摘下來交由麥冬挂好,饒有興趣的打量起這雅間的裝潢。
隻見擺在正中間的老紅木八仙桌上鋪着秋香色的暗雲紋錦緞,四角各壓了一個兩指寬的蟾蜍樣鎮紙,乍一看有些突兀,許是用來防止湖風吹掀桌布的。
餐具擺的是粉彩過枝桃樹紋盤配烏木包銀箸,酒器用的是龍泉窯梅子青荷葉杯,纏枝蓮博山爐焚着蘇合香,辛香氣烈,一下子就沖醒了明夷坐車坐的發昏的腦袋。
點菜時,拿着琳琅滿目的菜單看得眼花缭亂,明夷不喜選擇,便讓吳中孚拿主意,少年一一報出同學推薦的菜肴,明夷隻管點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