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海棠香悄無聲息的從菱花格窗的縫隙裡漫了進來,春陽斜斜切過地磚,将四個女孩的影子拉得長長,春日的暖風熏香跳躍在女孩們飛舞的縧帶間,明夷坐在案前,靜靜地看着她們沉思的臉龐。
大姑娘趙芸擡頭看向明夷,後者點了點頭,女孩細聲道:“舜華朝開暮落,像極了我院子裡頭的木槿,我努力将它們畫下,但紙上的花總不及枝頭的鮮活。去年花朝節,爹爹指着一地落瓣說‘開過便好’…”
女孩摩挲着案上的玉兔鎮紙,“若能選,我要當如玉的君子!美麗轉瞬即逝,但若能擁有發現美的能力,就能一直看見。”
這邊話音剛落,二姑娘趙芝舉手積極道:“我都要當!美人光坐車多沒趣啊,我要駕田車去外頭把漂亮事物都看個遍!舜華朝開時我就當美人簪花,暮落後就換玉冠束發做如玉君子。”
說完又戳了戳旁邊的三妹妹,好奇道:“妹妹你是怎麼想的?”
趙芙看着明夷,聲音帶着不符合年齡的沉靜,“《白虎通義》有言‘玉者,德義之至也’,《神農經》又載木槿入藥能治痢疾,依我看,做誰不重要,有價值,能入詩,能濟人,就很好。”
明夷點點頭,又看向方才一直沉默的郁章章,問道:“郁姨娘是如何想的?”
郁章章撐着腦袋,輕輕道:“我倒是想做那舜華美人。”
女孩目光越過書案,看向花幾上插着姚黃牡丹的細頸美人瓶,“《瓶史》說‘花之凋零,亦可觀也。’舜華之美,正美在留不住。若都似玉佩般千年溫潤,誰還憐惜晨昏裡這一霎的鮮妍?李義山也有詩,‘留得殘荷聽雨聲’,難道美之一物,隻有在那枝頭鮮活着才作數嗎?”
又是休息日,明夷躲在屋裡睡覺看書,偶然瞟見窗外的紫藤花開得正好,心裡看得歡喜,于是便挽起袖子,借了聞夫人的小廚房做紫藤酥餅。
一不留神做得有些多了,在府裡給聞夫人并幾個女孩送了一圈還剩了不少。谷雨過後空氣逐漸潮濕,酥餅也放不得,而廚子本人隻愛做不愛吃,明夷盯着盤裡的紫藤餅陷入沉思,視線逐漸遊離,瞟見書案上的一方蕉葉白端硯——那是方韫之前天送過來的,說看着很合适明夷。
這不是剛好嗎,明夷立刻喚人拿了個黑漆食盒過來,将紫藤酥餅裝了進去,想了想又晃去聞夫人的小廚房搜羅一圈,兩手提着裝得滿滿的食盒,叫了頂轎子去書院外頭候着。
明夷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頭,内心感歎,啊,自由的味道。
自打來了這邊,身邊無人管束,既定了親且又有閨塾師這個身份,行動自由不少,雖達不到能在大街上随便晃悠的程度,但也可以随心出門。
轎子停在吳家學塾後頭,明夷指了個小厮去門口攔人,不一會,就看見兩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過來。
方韫之看見與他一同出門的吳中孚,有些奇怪道:“你也有事出去?”
吳中孚沒有回答,隻繼續向前加快了腳步。
方韫之也無所謂,兩步将人追上,開心道:“明夷來找我。”
吳中孚腳步一頓,身側的拳頭握緊又松開,隻淡淡道:“好巧,明姐姐也找我。”
明夷見人走近,先是掀開車簾一角,确定周圍沒人後,才提着食盒跳下轎子。
“喏,上午剛做的紫藤酥餅,你倆一人一份。吃完記得把食盒給我送回來。”
方韫之一臉驚喜的接過食盒,開心道:“你…你做的嗎?我還沒吃過你做的東西呢!欸你要送東西直接遣人過來說一聲,我直接上趙府去取就行,最近雨水多,外出總是不太方便,仔細别……對了,那方硯台你用着可好?”
吳中孚聽見“硯台”時神色暗了一下,隻聽明夷道:“不礙事,我坐轎子來的。硯台很漂亮,我拿到手就用它研墨寫了幅大字。”
見方韫之又要言語,吳中孚悄悄往前站了一步,擋住青年半邊視線,對着明夷親昵道:“明姐姐做的東西是最好吃的了,隻是真是太辛苦姐姐你了,平日給學生上課都那麼累了,好不容易休息還抽出時間給我們做酥餅。”
明夷很滿意這頂高帽,擺擺手潇灑道:“無事,你們喜歡就好,對于一個廚子來說,顧客的贊賞就是我們前進的動力!”
幾人又說笑兩句,見有人往這邊過來,明夷道了聲再見,又鑽回轎子準備啟程回趙府。
兩人并肩回學塾,方韫之提着食盒,滿臉幸福道:“明夷真好!”
吳中孚點點頭表示認同。
方韫之又道:“可是我與她分别幾年,實在是錯過不少,她許多喜好我都不了解,真羨慕你能與她經常在一塊。”
吳中孚轉頭看着方韫之點點頭。
“那你能否多與我說說明夷的事?她待你如親弟,那我們也如親兄弟般!所以能不能麻煩你——”
吳中孚腳步一頓,周身氣壓忽得沉了下來,隻見他冷笑着說了句,“不方便。”便抱着食盒丢下方韫之快步往屋内走去。
方韫之有些摸不着頭腦,隻當人要趕着回去作策論,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