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回屋後,麥冬遞上了顧靜翕剛寄來的書信,不對,是兩封,還有一封是徐淑儀的。
上月明夷在信中問了幾個關于詩文的問題,她在課上給學生們順口提到過,事後回想覺着講得不好,但連翻了好些書也沒什麼頭緒,所以将希望寄托于自己博學多才的母親。
顧靜翕循着女兒的疑問一一作了詳細的回答,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末了還列了不少書給她參考,明夷莫名有種看論文的既視感。
但也不得不說,遇事還得是媽媽,這些問題她也拿去問過吳中孚與方韫之,倒也不是他們回的不好,可能是視角問題,總觸不到她想要的點,也不合适講與她的學生們聽。後面她在寫信時附上了自己一團亂麻的思考,顧靜翕完美領會,給出了在明夷看來再好不過了的回答。
交流完學術,顧靜翕另起一頁,像無數位母親般揪出明夷信裡透露出來的細枝末節,展開無止境的聯想與擔憂,仿佛孩子隻要不在自己身邊,就處處料理不好生活。
夏秋之交天氣多變,顧靜翕不厭其煩的叮囑女兒少吃冰、多添衣,說自己新得幾塊衣料子,一齊給她寄過來了,記得拿去做衣裳。上回明夷提到的好吃的醬菜,她回頭自己試着做了一下,很成功,此次也給她寄了幾罐過來,并叮囑記得給吳中孚和方韫之分一些。
最後又提到自己最近在和徐淑儀學刺繡,認為自己進步顯著,但徐淑儀卻毫不留情的嘲笑她,所以特意寄來一方帕子,讓明夷品評。
明夷打開母親寄來的包裹,從裡面翻出一方絹紗帕子出來,粉色的底色深淺不一,斜開着一枝木芙蓉,花瓣随風落下,還沒到地底,倏又變成一隻隻蝴蝶飛了上去……
客觀來評,的确繡得很一般,但是吧,對着自己媽媽,客觀這種東西是可以抛諸腦後的,明夷隻一味溺愛。
母親願意去嘗試做些别的東西,對此,她真的很開心。自父親去世後,母親雖總在她面前強撐着精神,但房裡書案上密密麻麻的詩稿,紙上幹涸的淚痕,眉間終日不散的悲愁,日漸寬松的衣帶與喪失一切興趣的态度……無不透露出她内心的枯敗。
将帕子疊好揣到随身帶着的荷包裡,明夷又展開徐淑儀的信。
果然,徐淑儀在信裡提到顧靜翕最近整個人生動不少,找她學刺繡,也主動願意和她一起去參加些聚會,兩人還一起去隔壁縣玩了幾天……
末了,又讓明夷放寬心,隻管照顧好自己,顧靜翕那邊都有她呢,又問了些吳中孚的近況,叮囑兩人要互相照看……
麥冬走過來提醒浴室已備好熱水,明夷點了點頭,從旁邊的桃木八仙立櫃裡拿出一個紫檀描金木盒,愛惜地撫了撫裡頭的信封,又将案上剛讀完的兩封整整齊齊放了進去。
走進浴室解下衣帶,明夷舒服地坐在盛滿溫水的木桶裡,閉目回憶信上的内容,感覺自己從身到心,好像都被浸在了暖水中。
第二日中午方韫之來趙府接明夷,少女将手裡兩罐醬菜遞給他,并囑咐道:“我娘寄來的,有一罐是給阿孚的,你明天見到他時替我捎過去。”
方韫之接過醬菜,看着明夷道:“等會兒你可以直接給他,中孚和我們一塊吃飯。”
見少女有些驚訝,方韫之又有些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因為決定的時候有些晚了,沒有事先通知你,額…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去和他說——”
“我怎麼會介意呢!”明夷連忙打斷道,看着青年面上如同孩童犯錯般的忐忑表情,不由得覺着有些好笑,目光掃視一圈,“那阿孚呢?既然要一起吃飯他去哪裡了?”
方韫之連忙道:“他直接去寶源樓等我們!”
明夷點點頭,轉身上轎,方韫之又緊在後頭道歉,認為自己沒有事先和她商量實在對不住。
明夷回頭笑道:“你如果叫的别人我可能還真有點生氣,不過阿孚不一樣,而且!”明夷頓了頓,“多個人可以多點兩個菜,看來我今天又有口福啦!”
昨天方韫之與明夷約好後就直接去寶源樓定位置,不料由于秋闱放榜,不少考生家裡在寶源樓了定酒席慶祝,已經沒有空位了。
方韫之如遭雷劈,剛和人約好了的,現下卻…這可如何是好?
待人渾渾噩噩的回到書塾,勉強擠着笑容打發了前來道賀的同窗們,自個兒挑了個僻靜位置拿了本書發呆。
吳中孚見人一幅如喪考妣般的樣子,走上前小聲詢問道:“韫之兄這是怎麼了,中了亞元不高興?還是你拉着明姐姐跑時被她責罵了?”
邊說着又自個兒搖了搖頭,否認道:“不對,明姐姐性子那麼好的人肯定不會說你,不過我還是要提醒韫之兄一句,你這樣做還是有些魯莽了……”
見吳中孚提到明夷,方韫之表情更加萎靡,吳中孚眯長了眼,笃定開口:“看來和明姐姐有關,到底怎麼回事?”
方韫之想了想,吳家在當地産業繁多,沒準吳中孚會有法子呢?于是便将來龍去脈合盤托出。
吳中孚聽得額角青筋直跳,待人講完,便直接道:“我家有寶源樓的幾支股,我可以幫你訂到每日中午的雅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