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恒并沒有跟着楚逸回去。
他謊稱有要事辦,在半路混去了魔界,帶着連兆一起。
“注意安全。”楚逸隻叮囑了一句。
慕恒本想掉頭就走,臨了了還是挪回來問了一句:“師尊不問我去哪嗎?”
楚逸奇怪道:“為什麼要問?”
他自己每天出去玩的時候最怕被兄長問了,如今為人師尊,當然要給徒弟自由。
慕恒:“…”
行吧。
楚逸望着小徒兒走遠的背影,總覺得他好像有點不開心。
嗯,一定是因為沒給他買糖吃。
楚逸信誓旦旦。
慕恒帶着連兆走了,朝顔也被家裡人緊急叫累回去。一時之間,回千隐峰的路上隻剩楚逸一個人了。
孤單,寂寞,而且冷。
身邊一沒有人在,楚逸越發放肆。反正也沒人管,幹脆去做點以前不敢做的事好了。
于是,第四個打算去千隐峰的人也在中途溜了。
…
魔氣彌漫的山峰上,道道紅門大開,琉璃紅樽迎在門口,華貴逼人。
那是魔尊才有的待遇。
才踏入魔門之境,慕恒就感覺身上恢複了很多。
即便是化成原來的模樣,修為也足夠制服修真界大多數人了。
他揮手化了張面具帶上,才緩緩化為原身模樣。
“尊上,我們為什麼要管那宣叢?”半路被扔下去的連兆颠颠跑回來了:“原本也是她求着我們要修習魔功的,您把利害都跟她講了一遍,她還是要學,怎麼能關咱們的事呢?”
慕恒淡淡道:“本座沒說過關魔界的事。”
連兆奇了:“既然不關咱們的事,為什麼要請她來魔界?您一個魔頭,還大發善心了不成。”
慕恒:“…閉嘴。”
連兆乖乖閉嘴了。
但連兆說的确實沒錯。
他是魔尊又不是佛祖,别人的生死關他什麼事。要不是看在宣叢誠心求學又根骨很好的份上,他才懶得管這閑事。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宣叢學了魔功是去對付楚逾白的。
如果楚逾白真因為他死了…
慕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完全全放下了對楚逾白的殺心。
——他不想要楚逾白死了。
慕恒在這邊想心事,連兆還在那沒心沒肺道:“尊上,我們什麼時候攻入千隐峰,生擒楚逾白,殺絕仙門?”
連兆摩拳擦掌,臉上現出興奮的光,大約是肖想已久了。
他甚至捧了本書來。
“尊上您看。這本書是專門研究逾白仙尊的,其間種種方法,您都可以在擒住他之後拿來套用……”
那書都怼慕恒臉上了。
慕恒剛想甩開,餘光卻瞟見了其中一張圖。
圖上畫的正是楚逾白。
畫師功地很好,把楚逾白那副清冷的樣子描摹的栩栩如生,仿若就在眼前。
可偏偏那雙動辄能取人性命的手,被束縛鎖上厚重的鐵鍊,牢牢拷在床角。配合着那雙不肯屈服的眸子和身上的暧昧痕迹,真是……
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慕恒:“……”
魔尊的眼神陡然變了:“誰畫的?”
連兆沒察覺到危險,還在那沾沾自喜:“屬下上次從仙苑順走的。原本以為魔界做這些冊子是最刺激的,沒想到那仙苑竟然也有這種畫冊,看着真叫人血脈偾張……”
說着說着,連兆忽然感覺周遭的氣息漸漸凝固了。
他終于察覺到不對,擡頭一看,隻見魔尊的眼睛漸漸冒出猩紅,黑氣缭繞,霎那間遍布整座魔堂。
魔尊平靜的面容近在眼前,眼如蛇蠍,對他笑了笑。
“下次想死的時候不必迂回。”
“隻消告訴本座一聲,把你扔進萬魔窟就是了。”
連兆:“…”
連兆連滾帶爬地跑了。
“讓你走了嗎?”慕恒面無表情:“滾回來。”
連兆抱着必死之心滾了回來。
“我真的殺過人嗎?”慕恒問道。
連兆猝不及防:“啊?”
“您這叫什麼話。”連兆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臉詫異:“您可是天下最大的魔頭,怎麼可能沒殺過人?”
慕恒:“…屠城的那種。”
連兆想了想,片刻後道:“好像是有那麼一次。”
“您從不殺凡人的,那一次不知道怎麼了,像是在街上看到了仇人,又像是在找什麼人,把那座小城屠了個幹淨。您一直沒說原因,我們也不敢問。”
慕恒一口氣洩了半道。
片刻後,道:“下去吧。”
“查查楚逾白前徒弟是怎麼死的。”
——
離千隐峰不遠的集市。
楚逸左手拿着糖油串串,右手抱着秘制湯料,行走在街市上,渾身暖和。
人間煙火氣,有道是清歡。
一個人來逛集市,也挺有意思的嘛。
阿兄總說這些吃食不衛生,平日裡約束他得緊,半點不叫他碰,他都快饞死了。
現在終于…
“逾白,你在做什麼?”楚逾白剛想大快朵頤,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下意識回頭一看,手中的吃食就都被奪走了。
楚逸:“…”
救命,為什麼楚逾白的兄長也不讓吃!
難道天下兄長都一個樣嗎?
楚叙白沒收了他的東西後,不忘把自己手裡那袋遞過來:“吃這個。”
他聲音溫和,但談吐間有種讓人難以拒絕的氣勢,楚逸隻好乖乖接過去了。
可能這就是來自兄長的血脈威懾吧。
楚逸想。
在接過東西的一瞬間,楚逸驚喜地喊了出來:“蘅木堂的糕點!”
楚叙白笑笑,并不計較:“你願意這麼叫,我以後就在袋子上寫上這三個字。”
楚逸驚喜道:“真的嗎?”
楚叙白看着他笑:“嗯。”
那神态,那眼神,簡直和阿兄一模一樣。
楚逸忽然覺得安心。
或許是阿兄知道他在這裡沒有親人,特地派了一個神仙來護着他吧。
…
楚叙白并沒有在這裡待太久。
他帶着楚逸去茶館裡坐了一會,又叮囑他少吃點外面的東西,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一個人本來不覺得多孤單,但有人陪伴過後又走了,就會忽然覺得有些無聊。
還是回峰算了。
楚逸偷摸摸吃了串小吃後,抹抹嘴打算開溜了。
“逾白仙尊!”
楚逸:“…”
天天叫天天叫,心髒都要被你們吓出毛病了。
一個穿着火紅外袍的少年蹭了過來,驚喜地像是見了親爹:“仙尊,好久不見!”
少年衣服火紅,動作也風火。他屁股後分明沒有尾巴,卻感覺已經搖起來,連望向楚逸的眼睛都開始冒星星了。
自打和玄參第一次見面被“誇”了那一頓後,楚逸對所有誇他的人都保持謹慎。
“你是誰?”
楚逸指指自己腦子,理直氣壯:“修煉有誤,這裡出了點問題,不記得你。”
對不起了楚逾白,主要是說腦子有問題容易吓走人。
沒想到少年看起來更興奮了。他直接一個生撲蓋了過去:“腦子不好?太好了,我就喜歡這種腦子不好還漂亮的美人!”
楚逸:“…”
修真界殺人不犯法吧一定不犯法吧!
在少年撲過來的一瞬間,楚逸面無表情地揮動靈力扇飛了他。
這下總該死心了吧。
下一秒,少年頂着張破相臉再度沖了過來:“漂亮沒腦子還能打,簡直是頂配!”
楚逸:“…”
…
一刻鐘後。
“尉遲舟是千隐峰的外門弟子,你…把他打死了?”通信符上,步離行那張大臉顯得尤為震驚。
楚逸面無表情地踢了踢地上被捆成一團的人:“目前還沒,但不能說沒有這個想法。”
步離行:“…”
步離行正色:“雖然他确實不正常,但畢竟是九星島少島主,打死了我可賠不起。”
這些下輪到楚逸震驚了:“九星島少島主,來千隐峰做外門弟子?”
“…”步離行語氣頓時變差了:“你以為我想?還不都是你造的孽!”
楚逸:“…”
在步離行态度不甚好的解釋下,楚逸終于搞清楚了事情緣由。
楚逾白深居簡出,不常在外行走。有一次不小心被前來拜訪的尉遲舟看到,自此一發不可收拾,非要拜入千隐峰。
他從小被寵壞了,在島主面前撒潑打滾,誰也管不住,隻好由着他去。
楚逾白不願收他做弟子,他就一直賴在千隐峰做外門弟子,幻想着有一天楚逾白大發慈悲把他放進去。
楚逸:“…”
以楚逾白的性子,沒把他打死都算慈悲了。
“前些日子島主派人把他綁回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跑出來的。”步離行看了眼團成球的尉遲舟,也沒急着叫楚逸放他出來,因為…
“九尾狐有九條命,且給他個教訓好了。”
楚逸:“你早說嘛……嗯?九尾狐?!”
望着被綁得死死卻依舊扭成一團麻花的人,楚逸總算是明白他為什麼看起來狐裡狐氣的了。但是……
楚逸突然就不生氣了。
他把頭探到尉遲舟眼前,棱角分明的臉看起來正氣十足:“變回去。”
尉遲舟:“啊?”
楚逸一字一句道:“我說,變回原型。”
步離行:“……”
他好像知道楚逾白想幹什麼了。
尉遲舟雖然不知道楚逸的意思,但一直不愛搭理自己的仙君好不容易開口提要求了,他哪有不應之理?
下一秒,一隻長了九條毛絨絨尾巴的火紅小狐狸出現在空地,眼睛圓溜溜的轉了轉,最後軟乎乎地盯着楚逸看,尾巴一翹一翹地沖他搖。
楚逸:“……”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怎麼這麼可愛啊啊啊!
步離行:“……”
步離行默默提醒:“這是九星島島主的兒子。”
一把抱住小狐狸的楚逸隻顧蒙頭摸,頭也不帶回的:“島主的兒子又如何?島主我也摸得!”
步離行:“……”
島主聽到了必要跟你拼命。
火紅的小狐狸毛□□亮,眼神勾人,依偎在楚逸懷裡時不時擡頭蹭蹭,還伸出爪子去握他的手。楚逸照單全收,心軟的一塌糊塗。
這小崽子,人形的時候那麼讨厭,怎麼變回原型那麼惹人愛呢。
小狐狸得寸進尺,見楚逸越來越拿他當回事,眯上眼睛伸出了舌頭,眼看就要舔上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過,豁得擊中了狐狸舌頭!
尉遲舟疼得呲牙咧嘴,下意識就想往楚逸懷裡鑽,不想又被那股相同的力量生拉硬拽了出去。他一時不敢再放肆,哆哆嗦嗦看了過。
空地上,那人帶着凜冽風勢,刹那間便踏至面前。
冷如羅刹,煞氣沖天,即便是冠玉般的臉龐也不能抵去絲毫殺意。他不需要做什麼,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能讓人膽戰心驚了。
那人冷冷道:“哪裡來的狐狸精?”
——
慕恒遠不能料到會撞到這一幕。
他才回魔界待了一日而已,修為沒能全部恢複,想到楚逾白可能會擔心,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甚至沒來得及變回少年模樣。想着到了千隐峰腳下再換也不遲,卻看到了眼前這景象。
這九尾修行已千年,絕不是簡單的狐狸,而是能傷人性命的精怪。
楚逾白真夠多情的。
一個奶糖不夠,還生了這麼多事端。
慕恒冷冷地想。
“溯旻?怎麼是你!”楚逸見有人傷了小狐狸,正當動怒時,卻看到了久違的老熟人:“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還好,他第一時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慕恒臉色稍緩,但仍沒什麼好氣:“不好。”
楚逸關切道:“哪裡不好?”
慕恒冷冷:“認識了個不知好歹的人。口口聲聲說我是他此生唯一,卻到處沾花惹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楚逸欲言又止:“溯兄你……”
楚逸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話:“這是有心上人了?”
溯旻這人,不說話時冷得就像天上常年不下凡間的神、山頂終年不化的雪。
這樣把世間拒之于門外的人,也會動凡心嗎?
“算是。”慕恒頓了下,添了一句:“也不算是。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做?”
楚逸想了下,道:“擺事實講道理,問清他到底怎麼回事。”
他想的倒簡單。
慕恒看了眼蜷縮在角落不敢亂動的狐狸,心情更不好了。
他總不能在變成奶糖的時候口吐人言,問楚逾白到底喜歡哪一隻吧?
不遠處奄奄一息的尉遲舟:“……”
喂,有沒有人管管我啊!
尉遲舟趴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除去最開始輸入靈力給他療傷外,楚逸竟半分也沒再管過他。
可楚仙君分明剛剛還視他如寶的。
如此巨大的落差,叫他怎麼接受?
不,不是楚仙君的錯,都怪這個叫溯旻的人。
對,都怪他。
怪他!
九條如火的尾巴砰然炸開,條條相接,連成一道圓弧,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火紅光圈,噼啪作響,像是能吞并一切的黑洞。
慕恒正在和楚逸僵持之際,忽然感覺身體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拉扯住了。
他擡頭一看,天上那道紅洞如血盆大口,正虎視眈眈地向這邊看來。不出意外的話,那股奇怪的力量正是來自此處。
慕恒眼若寒霜。
他才回魔界補充過魔氣,正是力盛之時,怎會被這麼一個小狐狸拴住了?
手中魔氣漸漲,眼看就要突出手心,現于世間之時,被慕恒強行捏了回去。
算了,狐狸造的幻境不一定能置他于死地,楚逾白要是看出了他的真實身份,才是一定會殺了他。
九尾狐眼如烈火,灼灼生輝,怪異地笑了起來。
它詭異的眼神魅惑生姿,口吐紅光,像是在下什麼命令,輕柔道:“去吧。”
去吧。
話剛出口,那道力量驟然收緊。慕恒猛得被拽了進去,瞬間消失在眼前。
“溯旻!”
楚逸一個沒拉住,就被那股力量奪了友人去。他立刻瞬移到洞前,緊張地扒在那看。
不好。
紅洞在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