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某種太過飽滿的情緒,充盈着唐硯青空蕩蕩的胃,即将噴薄而出。
唐硯青再也無法忍耐這樣的相處。
明明這麼近。
能觸碰她的體溫,能聽見她的聲音,能看清她眼底每一次最微小的顫抖。
明明這麼近……卻又遙不可及。
唐硯青盡最大努力放輕語氣,又問了一次:“到底是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
她聽見柳燼的呼吸漸漸急促,溫熱氣息落在她的唇邊,卻帶着泫然欲泣的潮濕。
聲音輕得幾乎無法聽到。
“阿青,别再問下去了……求你。”
唐硯青從未期待這樣的反應,倒像是她欺良壓善,強人所難。
她讨厭這樣不清不楚,但她無法再繼續逼問。
她總不能真的讓柳燼為她流淚。
“……怪我,我不該問。”
唐硯青也不知道這算安慰還是置氣。
說完,便起身走出餐廳,手指揉進鬓角,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發。
得想些别的辦法,找出真相。
等到真要離開的時候,柳燼又在窗邊跟她道别:“阿青,路上小心。”
隔得這樣遠,唐硯青也看見柳燼微紅的眼角。
她隻能順從地點頭。“知道了。”
她還是忍不住要做一個乖小孩。
今天的調查地點,是狐仙廟舊址附近的一個老小區。
根據唐硯青的推理,這裡的居民們大都是上了年紀的本地人,更有可能知道這座城市多年來流傳的,關于狐仙的故事。
事實确實也如她所想。
坐在小區院子裡喝茶閑聊的大爺大媽們,熱情地跟她們分享了許多關于狐仙的傳聞,依舊都符合那一套狐仙娘娘濟世救人的模闆,不過情節各有不同。
隻有一個人的反應,和衆人截然相反。
那是一位身材瘦削,面色陰郁的老年女性,穿着一身棕紅裙裝,臨近晌午才從樓棟裡走出來,打量了幾眼兩個面生的大學生,搬了把椅子,坐在人群最外側。
“我表姨奶奶年輕的時候,等她那個參軍的青梅竹馬,一直等到三十歲,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去狐仙廟拜了幾回,夢見個仙女,讓她往北走。她坐着火車一路北上,還真就在壟河火車站,找到了傷殘退伍的我姨爺爺!”一位染着時髦紅發的大媽,講得眉飛色舞。
旁邊的大爺一拍大腿,手往南邊一指。
“别說那麼遠的,近的也有哇。原先紡織廠那邊,有個李老頭兒,癱瘓了十幾年。他老婆帶着娃娃去拜了狐仙,第二天,他家院子裡,突然就長滿開黃花的草藥藤藤,熬湯喝三個月,就能拄着拐棍走路了!”
“哎呀,這個狐仙娘娘,是真的靈哇!”
“要是狐仙廟還在就好了,我這個腰,應該也能治好了吧……”
衆人你一嘴,我一嘴,對狐仙娘娘不住誇贊。
唐硯青正在低頭記筆記,突然聽見有人唾了一口。
“呸!真晦氣!大白天的講這些妖魔鬼怪!”
她一擡頭,正對上那個穿棕色長裙的大娘。大娘将杯子的茶狠狠潑向唐硯青和陸小葵的方向,扭頭就走。
幸虧兩人坐得遠,隻有鞋子濺上些許茶水。
“哎!你這人怎麼回事啊!”陸小葵沖着大娘的背影嚷嚷起來。
“哎呀小姑娘,算了算了,别跟她計較……”周圍的大媽們連忙勸住她。“趙姐也是個可憐人。”
“那位趙大娘,是遇到過什麼事情嗎?”唐硯青問。
發言最積極紅發大媽,沉沉歎了口氣。
“趙姐是我們這兒唯一一個,恨透了狐仙娘娘的人。她女兒叫萌萌,二十多歲的時候,談了個男朋友,眼看着快結婚了,男朋友出了事故,成了植物人。”
“萌萌天天往狐仙廟跑,拜了又拜,求狐仙娘娘救她男朋友。但是沒過多久,萌萌就突然死了。”
“我們都覺得,這是應該是個巧合。但是小趙不相信,這麼多年都堅定地認為,是狐仙害死了她女兒。”
這倒是個全新的故事模型。
唐硯青在筆記本上寫下“萌萌的死”,輕輕畫了一個問号。
去停車場的路上,陸小葵開始有感而發。
“我早就知道,那個狐仙娘娘,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她是狐狸變的妖怪,又不是真的神仙,怎麼可能跟個活菩薩似的,天天救人!”
唐硯青沒接話。
“師姐,你在想什麼呀?”陸小葵問。
“沒什麼,在打瞌睡。”唐硯青已讀亂回。
雖然她不該這樣想,但聽完趙阿姨的故事,她心裡多少釋然了幾分。
唐硯青其實并不喜歡大多數故事裡,那個有求必應,完美無瑕的狐仙娘娘。畢竟不完美,才是人間的常态。
是神明也好,妖怪也罷,總不能對誰都千依百順,傾囊相助。那該有多辛苦。
也許,唐硯青自己并不願意承認,在她内心深處,早已将狐仙娘娘那些虛無缥缈的傳說,和某人的模樣完全重疊在一起。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腦中靈光一閃,唐硯青突然想起來,有一個地方,應該能查到柳燼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