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午飯,唐硯青又說肚子餓,柳燼就真去廚房給她煮湯圓。她避開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客人,跟着鑽進廚房。
24歲的孩子,正是纏人的年紀。
水在爐台上沸騰卻無人照看,唐硯青忙着在旗袍衣領能遮住的皮膚上,留下一枚绯色的吻痕。
若不是怕顧婆婆和陸小葵懷疑,唐硯青甚至連家都不想回。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她騎車時聽的交響金屬,全都換成了口水小甜歌。
天氣預報說未來七天的溫度
都很适合跟你散步
我要陪你看每一場日落和日出
請多多關照
這是我的情書
連滿大街汽車排出的尾氣,好像都隔着一層粉紅色的濾鏡。
她欣然穿行。
日子本該這樣甜膩又從容過下去。
直到那個上午。
柳燼不在家,整座房子都變得沉悶。
黑壓壓的雲朵擠滿天空,空氣重得近乎凝固,在醞釀一場石破天驚的暴雨。
“師姐,我發現了一件事情,必須要跟你說。”
陸小葵陰着臉,把唐硯青領進她住的那間客房。
“什麼事情這麼嚴肅,不會是錄音筆燒了吧?”唐硯青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在信口打诨。
“昨天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在書房裡找到了這個。”
陸小葵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遞給唐硯青,上面寫着兩個毛筆字——
命契。
這信封似乎有些年頭了,字體古怪而尖銳,像把筆畫硬湊在一起,有一種似字非字的奇異質感。
“這是什麼?”唐硯青問。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字。
陸小葵眉頭緊鎖,一副無從開口的模樣。“你自己拆開看吧。”
信封沒有封死,唐硯青掏出裡頭對折的厚紙。
紙上寫着幾行小字,字體同樣怪異,扭曲。
讀懂那些文字的一瞬間,唐硯青的頭皮猛然發麻。
觸目驚心。
自畫押始,承契人可截取立契人餘生陽壽,以換神通。
立契人:唐濟國言魏君
承契人:柳燼
立契日:公元2022年8月23日
下方按着兩個鮮紅的指印,和一枚狐爪。
唐硯青被震得說不出話。
如果這張紙是真的,那麼三年前,帶走她父母性命的并非車禍……而是柳燼。
“師姐,還有這個。”
陸小葵捧出一隻木盒,在她面前打開。
盒子裡井然有序,滿滿當當,收納着上百個一模一樣的信封。
——全都是柳燼簽下的命契。
她取人命無數,才換得通天神力,卻被當做至善至仁的狐仙娘娘,世代稱頌。
唐硯青奪門而出。
穿過院子的時候,暴雨的第一滴降水,正好砸在她的頭頂。
“阿青,你要去哪兒?”柳燼從門外進來,有些詫異地看她。“要下雨了。”
唐硯青最後看了柳燼一眼,太複雜的情緒在心頭翻湧。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和柳燼對質。
也不知道如果柳燼向她解釋……她到底會不會信。
如果她吻過的手沾滿了人血,那她算不算幫兇?
唐硯青沒有回答柳燼,快步逃出客棧。
摩托車載着她紮進雨幕。
大雨沖刷着她。
她第一次意識到,夏天的雨原來這麼冷,幾乎要徹底帶走她的體溫,凍得她的胳膊都在打顫,卻絲毫無法減輕胸口的疼。
所有往事,在腦海中雜亂無章地回放。
柳燼如何對她笑,如何叫她的名字,如何在她的親吻中承歡。
……她如何捧着父母的骨灰罐,穿過一條好長好長的林蔭路,走向靜默的墓園。
唐硯青跌跌撞撞地在小區停車場停好車,經過單元樓下的垃圾桶時,掏出了口袋裡的香囊。
香囊也濕透了,卻還是執意在這被冷水淹沒的天氣裡,散發出膩人的甜香。
她在垃圾桶前站了五分鐘,終于登上樓梯。
有個人影站在樓道裡,就在她家門口。
她走得很近了才看清楚,是個鬓發斑白的老頭,面孔有些眼熟——
是那個住在爛尾樓小區的老人。
“許大爺?你怎麼在這兒?”唐硯青愕然問道。
老人那雙長着淡紅胎記的手微微發抖,從口袋裡一道掏出明晃晃的冷光。
這又是怎麼回事?
唐硯青轉身要逃,匕首已經刺入她的肩膀。
她伸手去摸,溫暖的血液,混進滿身雨水,沿着她的肩胛向下淌落。
她再邁開腳步,第二刀又捅了進來。
“都怪那個妖怪,故意陷害我兒子!還騙了我這麼多年……該死的妖怪,該死的狐狸……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刀刃一次次刺穿她的身體。
唐硯青趴在地上,看着血紅的液體在地闆上蔓延,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像有人打翻了很多瓶指甲油。
她展開手掌,香囊躺在她的掌心裡。
桂花被血浸透,原來會變得這樣濃豔,徹底失去素雅的清姿。
……早知道就扔掉了。
唐硯青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