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硯青很快找到一則新聞。
“2008年7月15日,磨橋市碧波潭景區發生一起潛水事故。24歲的潛水教練陳才為救援意外遇險的女友廖萌萌(26歲),由于氧氣裝置故障導緻腦部缺氧,經搶救後成為植物人。”
”據知情者透露,事故發生時,廖萌萌因引導繩斷裂,在深水區迷失方向。陳才發現女友遇險後,多次嘗試營救,最終成功将廖萌萌帶到水面附近,但自己卻發生意外。”
“‘他一定會醒的,醫生說,植物人也有意識。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救他回來。’廖萌萌在病房外接受采訪時,向記者展示着寫滿民間偏方的筆記本,表達了自己絕不放棄男友的決心。”
“磨橋市文化旅遊局聯合市體育局提醒廣大遊客,潛水屬于高危極限運動,請務必注意潛水安全……”
頁面下方,還有後續新聞的鍊接。
“11月18日,在碧波潭潛水事故中成為植物人四個月的陳才突然蘇醒。據磨橋市中心醫院神經外科李主任透露,陳才的蘇醒堪稱奇迹——根據CT結果顯示,陳才的腦部仍有大面積壞死,但恢複情況遠超預期。”
“令人唏噓的是,陳才沒能見到女友最後一面。就在他醒來的一周前,女友廖萌萌因過度勞累引發心源性猝死。陳才在女友的墓碑前長跪不起……陳才說,他将會贍養廖萌萌的父母……”
陳才的經曆,和唐硯青自己的經曆,重疊在一起。
健康的人死去,昏迷的人醒來。
一模一樣的巧合,不可能剛好發生兩次。
唐硯青推導出一個合理的假設:也許,這些簽下命契的人,是自願把壽命交給柳燼的。
為了交換對他們來說,比自己更為重要的東西。
……比如女兒和愛人的生命。
唐硯青恍然大悟。
三年前那場車禍,本該死掉的人,其實是她。
但她的父母去找柳燼,簽下命契,逆天改命,把她換了回來。
唐硯青放下手機,擡頭看向供桌上的三張遺像。
成長在這樣嚴厲的家庭,她從未從期待過,能從他們身上獲得多麼濃厚的愛意。
初三那年,母親當着她面,撕碎了她最喜歡的小說。“月考隻考了第五名,還有心思看這些閑書!”
紙片簌簌墜地。
唐硯青咬着嘴唇,沒有反駁。那是一本曆史小說,幫她記住了所有古代史的考點,曆史第一次考到95分。
高三的夏天,高考志願截止填報的最後一秒,唐硯青背着所有人,把第一志願改成了民俗學。
父親一個耳光甩在她臉上,打得她腳步踉跄,重重撞上藥櫃。
“滾出去!你這麼有本事,就把你的姓也改了,從今天開始,你就别姓唐!”
那些畫面仿佛還近在昨日,如今卻隻剩下兩張黑白照片,隔着薄薄一層玻璃,和藹地與她對望。
“這下還真是讓你們操了一輩子的心,連死都要管着我……”
唐硯青隻覺得可笑。笑着笑着,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淌。
為什麼他們要活得這麼矛盾,又這麼沉重呢。
可惜眼淚裡沒有她想找的答案。
此刻還剩下另一個難題——柳燼現在不知去向。
她得盡快找到柳燼的下落。
如果有人用符箓将柳燼驅逐,那她或許也可以同樣用符箓之法,喚柳燼回來。
唐硯青翻出本科選修《道教研究》的教材,還有老師當時發的紙墨朱砂,直奔柳蔭客棧。
兩個月沒有開業,客棧連電也停了。
天色已經很暗,唐硯青點了隻蠟燭,跪在走廊的青磚地上,照着教材上的圖樣,一筆一劃地描摹。
空無一人的客棧裡,隻有這一星微小的燭火,幽幽搖晃。
符頭三勾月鐮,符膽北鬥倒懸。
她畫了一張又一張,鋪滿地闆。
一邊畫,一邊在心中默念咒文:“泉台險路,魄燈為燭,十方慈尊,照汝歸途……”
咔嗒。
庭院深處,傳來一聲好似骨骼錯位的輕響。
“阿燼?”唐硯青擡頭望向黑暗。
靜默之中,有什麼東西正在移動。
陰影如同瀝青一般,從庭院的角落彌漫出來,順着磚縫,緩緩爬向她。
“阿燼!”
唐硯青連忙從地上站起來,端着蠟燭,要迎上去,那陰影卻又無聲退散——
她突然被一雙手鎖住喉嚨。
一雙帶着醫用手套的,冰冷的手,用一塊濕潤的毛巾,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選修課學得不錯,”有人在她耳邊冷笑,“早知道,就不卡你89分了。”
——最後一塊拼圖終于現身。
可是唐硯青來不及仔細思考,眼前一黑,她又墜入夢境。
呼啦。
槐青是一棵樹。
樹什麼都記得。
樹記得自己輪回過許多次,在狐狸身邊兜兜轉轉。
每一世的劇情,總是迥異又相似。
她們相愛過太多次,又道别過太多次,永遠無法長相厮守。
槐青沒有錯,柳燼沒有錯,菩薩也沒有錯。
這不過是她們很早之前,就為自己選定的宿命。
所以槐青這輩子選了當一棵樹,就長在柳燼家的院子裡。
雖然沒有可以擁抱她的手臂,沒有可以親吻她的雙唇,但至少可以守在她身邊,盡量多活一些日子,讓這一次的離别,來得稍晚一些。
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