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地一聲,高球杯被放回桌面上。裡頭隻剩下冰塊和胡椒葉。
阿耆尼的雙手撐在吧台上,将自己的視線放低,與刑警女士齊平。
“第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交易。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行為準則——當我們想從人類那裡找點樂子的時候,也會給予人類一些東西,維持熵和秩序的相對的平衡,混沌才不至于過度膨脹。畢竟,我們已經有過失敗的先例,匣子裡的那個家夥,最清楚這一點。”
一束斑斓的射燈,閃過阿耆尼的耳釘,和上揚的嘴角。
“至于我們想要什麼,警官,答案就是,我們什麼都不想要,隻是出于無聊,随便找點樂子而已。人類會想從螞蟻身上,獲得什麼東西嗎?”
夠了,夠了。祂祂真想堵上阿耆尼的嘴。
這顯然不是鄭心妍所期待的答案。酒精開始麻醉她的大腦,她陷入沉默的思考。
可惜并非所有思考,都會指向某個讓人滿意的結果。
阿耆尼已經用足夠簡單的語言向她解釋。祂祂和祂們,并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東西。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
祂們不需要人類的理解,就像人類不需要螞蟻的理解。
這個真相,即使對人類中最勇敢的那些人來說,也多少有些殘忍。
阿耆尼不該說這麼多的。
“你還欠我一杯酒。”
酒保遞給鄭心妍一杯小小的shot。祂是真的喜歡把人灌醉。
在清澈的檸檬汁和伏特加之下,沉澱着紅石榴糖漿,和乳黃色的百利甜酒,形狀像某種柔軟的人體器官。
這杯酒的名字叫……戀愛腦。
阿耆尼你可等着吧!祂祂氣憤地想。等到祂祂恢複自由的那一天,祂祂會讓你後悔的!
鄭心妍喝下那一小杯甜膩的酒,臉頰上浮起兩朵暖融融的紅雲。她以警察的方式向阿耆尼道别。
“希望你保持冷靜,阿耆尼,别做出像奇卡那樣危險的事。”
阿耆尼笑得人畜無害,陽光爽朗,兩根手指抵住眉骨,朝女人敬了個禮。
“放心吧,警官。我隻是個賣酒的奸商,暫時也不缺樂子。”
刑警女士拎起手提箱,離開了這個吵鬧的地方。
她剛走出“深淵”的大門,幾個正蹲在路邊抽煙的男生将她打量了一番,嬉皮笑臉地迎了上來。
“嘿,美女,一個人嗎?”
“别急着回家啊,跟我們一起玩會兒吧。”
這群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居然開始騷擾她。在他們看來,脫下警服的鄭心妍,似乎隻是個在街頭獨行的漂亮姐姐。
快放我出去啊!!祂祂十萬火急急不可耐心急如焚。
“滾開!”鄭心妍揮起手提箱,撞開那些臭小子的手。
但酒精軟化了她的肌肉,大大削弱了這一擊的殺傷力。
這群混蛋非但沒有退卻,還七手八腳地來拉她。
截至目前,祂祂十分,十分,十分地生氣。
“姐,你反應這麼大幹什麼,隻是大家一塊兒,找點樂子而已嘛!”其中一個臭小子嚷嚷起來。
聽到“樂子”兩個字,鄭心妍眼裡突然迸出殺意。
她飛起一腳,踢在那個臭小子胸口,将手提箱狠狠朝他腦袋上砸去,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我靠,痛死了!你怎麼打人啊!”
臭小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血,掄起拳頭,正要還手。
噢,但他顯然沒有機會了。這輩子都沒有機會。
手提箱摔在地上的瞬間,忍耐了一整夜的匣子,終于被摔開了一絲縫隙。
陰影從縫隙中流淌出來。
三秒鐘後,臭小子們開始後悔。
五秒鐘後,臭小子們尖叫着逃離。
一分鐘後,臭小子們蜷縮在街角的垃圾桶背後,吓得面如死灰,魂飛魄散,屁滾尿流。
祂祂扔下這堆垃圾,回到鄭心妍身邊。
“Shay,你沒事吧?”少女從陰影中跑出來,急切地想将女人抱進懷裡。
可是鄭心妍退後一步,躲開了祂的懷抱。
她看着祂祂,靜靜站着,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這個像黑鑽石一樣堅強的女人,借着微醺的醉意,和足夠昏暗的夜色,眼底竟湧出幾分泫然欲泣的潮濕。
酒吧街五彩斑斓的招牌,映在那雙潮濕的眼睛裡。
“所以,我也是你的樂子嗎?”她問。
阿耆尼叽裡咕噜說了那麼多,她怎麼偏偏就記住了這兩個字!
她又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倒像祂祂做了什麼辜負她的,讓她傷心的壞事情。
宇宙為證,祂祂今天晚上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被她關在匣子裡,拎來拎去。
截至目前,祂祂有十萬億分生氣。
這一晚所有的憤怒,堆積了一層又一層,終于徹底燃燒起來。
祂祂能感覺到自己的輪廓,正像雷雨雲和風暴一般翻滾。空間在祂周圍撕裂又縫合,發出喧騰的噪音。
陰影頃刻間包裹住女人的身體,将她關進“深淵”衛生間最深處的狹小隔間,堵死了鎖孔。
陰影向女人籠罩下來。
不計其數的觸手瘋狂滋長,将她的四肢緊緊纏繞,如濕冷的,永遠無法掙脫的鎖鍊。
陰影垂首在她耳邊,從怒火中勉強撿出字句。
“你好像還沒有見過混沌的憤怒……刑警女士。”
你怎麼敢質疑混沌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