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娘給的那張小紙片子裡詳細寫了密室的開法。
江邊的小城夜風都大,‘長公主’獨自一人坐在梳妝台前,一下又一下地對着銅鏡梳着頭發。
擱在胭脂旁的幹蘆葦還是秋日的顔色,絨白細膩的蘆花散出被陽光曬過的味道。
夏荇随手抽出來一隻,學着蘆娘的樣子,換下原本的那些翠玉首飾,盤出一個幹淨簡練的低盤發。
随後,一點點揭下臉上的面皮。
鏡中的人素着一張恬靜的臉起身,随即隐入床榻屏風之後的小門裡。
隻剩桌上的蘆花團簇,在吹入屋内的夜風中輕輕搖晃。
一如當時還盛開在江邊那樣。
粗瓷茶盞輕輕放在窗框所箍出的一長條江景前。
蘆娘細緻地擺好幾碟小菜和茶具,擡頭望向正從密道中走出來的人。
她看清來人的臉,先是稍稍一愣,轉而莞爾一笑叫道:“荇姑娘。”
隐形的門無聲合上。
“都是一起做事的,姐姐就别叫得這麼生疏了。”
夏荇被幾乎是被她推到了那張小桌前,還沒坐下就先被塞了幾塊剛出爐的小餅,哭笑不得道:“叫我小草就行了。”
蘆娘鬓邊的散發沾了汗水,被她豪爽地一把全攏到耳後。
“小草啊,草這個名字也取得很好。”她在口中細細咀嚼含義。
夏荇面前的茶杯被她提壺倒滿,蘆娘搜刮一番肚中墨水,末了樸素地道:“就和白蘆花一樣。”
不經意間就長個滿片,一直生到天邊看不見的地方,誰都拿她們沒辦法。
蘆娘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邊在手中翻動邊道,“實在沒想到你能來的這麼快,我還以為要再過陣子才行。”
“意外遇到個幫手,實在推動了不少動作。”
夏荇咬下一口分量實誠的肉餅,細細感受油脂與熱量帶來的快樂,整個人舒坦地靠在椅背上。
蘆娘瞧她喜歡,又把整碟的蘿蔔肉丸往夏荇跟前推。
江邊小舟上慢慢點起來零星的漁火,水鳥吃飽了小魚,慢慢悠悠地飛到城裡相熟的人家。
最大的幾隻膽子格外得大,直接落在蘆娘這邊的窗棂上,低頭去啄掰碎的小面點。
“能用人也是你的本事,沒什麼好謙虛的,”蘆娘給它們又丢上幾塊賣相不好的點心,“西南那地還是太險,謝家守關百年下來,照如今這聖上半點不管的樣子,估計還是要破了。”
冊子之中抽出來的幾張紙擱在小桌上,油墨甚至還未完全幹透。
夏荇拿起那份材料,緩緩道:“大恒越亂,我們的勝算就越大。”
這個王朝早就糟糕透頂,西南邊關在那些蠻族眼裡就是塊赤裸裸的肉,無論如何都想咬上一口。
水鳥頭頭叼起一大塊吃不下的糕點,單純的黑豆眼中映出夏荇泛起漣漪的眸子。
“皇帝還要享樂,必然不願出錢解決西南的事情,謝家再一片忠心,也沒法看着百姓每天都受罪。”
夜風吹拂,坐在小樓裡的女子細指輕動,撥動着桌上的幾顆江石。
“到那我們再出面,和謝家一起在西南自行募兵,就理所當然了。”
有時候是時勢摧毀人,還是造就人,不過一念之間的差距。
蘆娘自诩也算離經叛道,在旁人都說女子需得操持家事、照顧夫君的指點裡,打拼出一座人來人往的酒樓。
但此刻聽到她和桃姨如此計劃時,還是控制不住地手抖。
一句皇帝大過天。
女子之身、弱柳浮萍。
真的能将天也捅破嗎?
坐在她對面的夏荇說完,倒是還老神在在地玩石頭。
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如何石破驚天又大逆不道的一句話。
“好,好,”蘆娘沉默半晌,方道,“能參與這種事情,也算這輩子不白活。”
幾隻水鳥都被她一拍胸膛的動靜吓到,抖抖翅膀飛入完全黑下來的夜幕。
“你還有啥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蘆娘拿出後頭架子上擱着的寶貝家當。
沉甸甸的一個實木盒一看就上了年頭,四面都鎖着從西洋來的不同小鎖,每個都裹着厚厚一層桐油。
蘆娘的手剛拿出一串貼身攜帶的鑰匙,就又被夏荇急忙起身塞了回去。
“不用您這小本生意的出什麼,萬事都有桃姨兜底呢。”
她觸碰蘆娘溫熱的手背,随之感受到對方的反握。
那隻不符常俗的手寬大,長着廚房與針線養出來的厚繭,強勁的脈搏壓在手心上,又化成一場溫柔。
“我隻是有些好奇那個叫許竹影的,”夏荇聞着對方身上安心的煙火味,“他來得太巧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桃姨特意安排,卻還沒和我說。”
畢竟對方遠在江南,對于京城的動靜全是夏荇在把控,不能及時知曉也算正常。
直到後來有人報上來:他老是夜裡偷偷去探府上的一衆庫室,才發現這人其實是别有用心。
“他的話,應該算是誤打誤撞。”
蘆娘又抽出另一張明顯更加空疏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