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謝夫人手中的筷子一時沒拿穩,其中一根滑出手心,直挺挺地磕在地磚上。
她定了定神,扶着桌角支撐身子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
雷雨幾乎在瞬息之間就籠罩了整個沉睡的都城,謝府屋檐下的燈籠搖晃在風雨中,底下每一處石磚上都蓋着厚厚一層流動的水光。
許竹影無所事事地數過最後一遍星星,提起衣裳下擺朝裡面站得更近了些。
屋内傳出來的所有言論都被愈發嚣張的雨聲蓋過,同潮濕的水汽一樣模糊,且不由分說地萦繞在他四周。
這場雨實在是來得太過巧合,叫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第一次進長公主府的情景。
不過、倒也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坐在堂上的‘長公主’手邊擱個要被侍女堆成小山的盤子,坐姿前傾不顧儀态,俨然全副注意力都被謝夫人與下屬的交談吸引過去。
就是眼珠稍稍平移,對着他的方向無聲地開口:
去把驸馬叫過來。
不一樣到。
意外地從對手熬成了共犯。
“遵命,”許竹影罕見地品位出少許稀奇,彎下腰恭恭敬敬地擺了個告退禮,看着夏荇回道,“殿下。”
他眼底噙着玩味的笑意,低頭說話間喉結滾動,藏藍衣衫毫無違和地融入身後的無邊夜色。
說完,傘也不拿一把就去沖進雨裡。
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
夏荇:“。”
算了,能達到目的就好。
反正淋的不是她。
她重新将視線投回到面前疲憊萬分的謝夫人身上,該說知女莫如母,謝夫人一隻耳朵聽着下屬對于兒子的彙報,居然還能分出心思叫侍衛把拿起劍就要跑的女兒給攔下來。
“初時,别胡鬧,”她闆着一張臉訓斥女兒,“現在這麼大的雨,你找急忙慌地出去了能頂什麼用!”
謝初時扒開那幾個不敢對她怎麼樣的侍衛,反嗆道:“那我不去還能誰去。”
她利落拔下那倆隻丁零當啷吵個沒完的蝴蝶钗,三千青絲失去支撐,随着她的跑動在身後散成一條長瀑。
謝初時還沒跑出屋子,守在門口的幾位侍衛聽了夫人呵斥,早已默默排成一堵人牆,扭開臉不叫她過去。
後頭被她巧力沖開的幾個也從地上爬起來,以包圍之勢慢慢靠近。
謝初時按着劍柄的手又重新垂回身側:“……”
這都是她自己家的人,她也不可能拿劍強行突出去。
有再厲害本事的神仙也幹不過這麼猛的人海戰術。
“大哥還要守着府城萬萬不可動,娘要管着調度抽不開身,”謝初時見她娘還不點頭,轉過身噼裡啪啦倒出一堆話,“況且玉湖那地界我才是咱家裡最熟的,我去找的話更有可能把二哥找回來。”
“你……”謝夫人眉眼間稍有動容。
平心而論,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叫謝初時去是最穩妥也最有可行性的法子。
可是外頭現下四處埋伏,又是深夜大雨,出去找人時遇上南安的部隊,少不了又是一場血戰。
謝初時還是個姑娘家,當娘哪裡忍心放她出去領軍受苦。
夏荇猛灌一大壺涼水,終于壓下從舌尖蔓延到胃部的灼灼辣意,确認聲音聽不出什麼端倪後開口道:“夫人要是覺得木蘭一個人去不太放心,本宮這兒倒是覺得還有個家夥可以用。”
賀閑風背上長槍未卸,從謝初時讓出的道中步入屋内,雖然理智尚存打了把傘,但情況也和許竹影五十步笑百步。
他用手背撩開額前的濕發,看清堂上情形後目光稍有不解,先幹脆利落地單膝跪下,沖謝夫人與夏荇行禮。
夏荇側過臉,避開他炙熱的視線。
賀閑風眸底暗了暗,發絲尾部的雨聚成水珠,滲入甲胄下的勁裝裡。
他紅着眼睛、喑啞地問:“微臣方才來的路上摔了一跤,故稍微耽擱了些功夫。”
穿堂風刮過身畔,帶着點破碎的樹葉。
“不知長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夏荇沒處理過這麼複雜的感情情況,一時語塞。
她不是正主,全然不知長公主當時和驸馬鬧掰的緣由是什麼。
頂着這個身份,貿然跟他說點什麼也容易被誤解。
她還在棘手怎麼繞過賀閑風對長公主的感情來說事,謝夫人瞧出二人之間的不對勁氣氛,喚人先去給落湯雞取倆件合身的衣裳。
“怕是傳話的人走得急,一不小心說錯了嘴,”謝夫人牽着夏荇重新坐下,笑盈盈地将責任都攬過去,“是我想請小賀将軍來的。”
“現下城中兵力有限無法再調度,隻能叫初時出去,可我那兒子的情況又實在太過危險,就想問問小賀将軍願不願幫忙。”
賀閑風近幾年上過戰場,也并非是個花架子,手下還有剛帶來的兵,若叫他點人一起去護着,謝初時又熟悉地形,找起來必然比單獨找要快。
謝初時坐在侍衛單獨給她搬的竹椅上等話,聞言臉上紅紅綠綠好一陣變化,到底沒舉起劍來大喊抗議安排。
賀閑風方才還在忙着安營紮寨,以為‘長公主’把他叫過來是要聊别的事情才急匆匆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