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荇見過這位傳說中的長公主一次。
當時蕭舟雪藏在山崖下一處極為隐蔽的洞口,雜草吸飽她雙腿折斷處流出的鮮血,在溪流兩畔開出滿山的白色野花。
皇權之下對于女人的恩寵跟疼愛一隻寵物沒有什麼區别,她因血脈高貴出身不凡有幸讀過幾頁書籍,又被重重宮牆壓抑住真正想要向外生長的羽翼。
覺醒又一知半解,糊塗又言之過甚。
夏荇是在她最後一點時間尋到那片地方的。
污濁不堪的宮裙在碎石間散成一個圓形,長公主手中緊緊攥着最後一隻保命的蓮花金钗,随時準備暴起拼命。
在看清來人隻是個同她一般年歲的女孩子後,手肘又不自然地放松。
那雙狼狽仍不掩高貴的鳳眸直視她的眼睛,警惕又沙啞地問她是誰,又是為何來尋她。
當時夏荇是怎麼說的來着?
“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客而已。”
許竹影語氣平穩,或許也可以說懶散,聲音似風過竹林,穿過重重群山、湖澤溪流,意外地與不同時空下的夏荇重合。
“殿下以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好的。”
山洞前未飾一物的素腕轉化成許竹影朝旁伸出的手。
見‘長公主’一臉詫異,真從狗嘴裡吐出象牙的人接過喜言倒好的藥,低頭邊攪拌湯匙邊道:“小賀将軍與殿下青梅竹馬少年夫妻,又是娘娘親自作的主賜婚,如此深刻的姻緣也能盡了,可想而知,殿下暗地裡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賀閑風雖心有大義卻腦子裡缺根弦,當将領打仗可以,和他過日子能被活生生氣死。
“退一萬步說,若有旁人借着這事又傳殿下的風言風語。”
許竹影搖搖頭:“那這旁人估計也沒什麼公德心。”
難不成還要兩個人綁在一起作對怨侶,互相折磨,等着哪天熬走其中一個還要來得更好嗎?
“許公子确實巧舌如簧,”夏荇從矮塌上緩緩坐起,支着頭盯他的手道,“就是不知本宮這藥裡又被你放了什麼?”
那麼明顯一小包粉末,生怕她看不見還是什麼。
還過得更好。
'長公主'身邊最大的一個危險因素就是你。
許竹影在江口不是和她商量好,等到了西南紮穩腳跟再下手嗎。
現在這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是唱的哪出戲。
許竹影弄涼湯藥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斜乜夏荇一眼,淺淺地笑道:“是毒藥,殿下還喝嗎。”
窗外的雨下過一夜也不見半點減少的迹象,燭火搖曳,恰有一線亮光擦過許竹影的臉側,落于他寬闊的肩頭。
水晶耳墜剛帶回發絲之間不過幾刻,流光溢彩、絢麗蕩漾。
這人。
明明狠毒心機哪哪不差,偏偏面上還能裝得極好的無辜樣子。
“不妨許公子先給本宮試試毒。”
夏荇半個字都不信。
“自然。”許竹影分出一個小茶盞。
他往其中倒上三分之一捧倒夏荇面前,餘下剩的小半碗一口悶入。
喝完,狐狸梳毛似得理好儀容,方才開口道:“能為殿下做事,是許某的榮幸。”
至于這麻煩怎麼來的你就别管了。
許竹影喝得實在太過幹脆,三個侍女又熬不住剛剛紛紛去睡下,再将人從夢中叫醒去找醫師實在太過殘酷。
夏荇思索一番,拿起一旁霧月還未完全收拾好的盒子。
“身上還有裝什麼解藥一類的東西嗎。”
她翻找出所尋的物件。
銀镯的涼感刺得許竹影晃了下身子。
他擡手拽拽這條比幾位前任都粗上不少的銀鍊,對夏荇展示空空如也的幾個口袋: “沒了。”
夏荇将另一頭扣在方櫃的粗柱上,圈畫出許竹影僅剩的幾步活動範圍。
“那許公子就在這睡着吧,看看會不會被那藥給毒死。”
夏荇端起那一個小杯子,本着喜言煮了半天總不能浪費的原則往嘴裡倒。
入口,詭異得居然不算很難喝。
跟喜言這些天熬的一比,說一聲佳釀都不為過。
“殿下放心。”
夏荇轉過身子看他、
許竹影手臂墊在腦後,在自知之明的驅使下躺在矮塌中合眼休息。
“隻是許某小時候睡不着時,爺爺專門調配一個藥方而已,沒什麼毒性。”
睫毛随着他說話的節奏顫動。
夏荇:“……”
容納夏荇勉強足夠的矮塌被他塞得滿滿當當,許竹影蜷縮身子,突然被什麼軟綿綿的一大團砸中。
他扒拉開棉花繡被,‘長公主’的裙角已經轉入内室,隻留給他一道輕微晃動的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