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裡漏出的晚霞裡摻了幾道飛鳥的影。
高山老樹上采的五年普洱泡到第七回,原先黑到看不見茶杯底的顔色化為清澈的紅。
圓形小桌上剛剛拟好的信箋墨色未幹。
杜雁秋說得口幹舌燥,摁下朱砂印的時候手歪了下。
篆刻謝字周邊圍着的雪山太陽紋顔色淺上不少。
“這樣也行,反正這玩意主要也就走個過場,”她看了看收好那一方小印,交代夏荇道,“等理事半月後到了壩山,見着候爺隻需說我已經同意便是。”
此事事關重大,她一個人沒法直接做決定。
但肯給夏荇這封書信,其實無形中就已經暴露出杜雁秋的态度。
誰都不是傻子,總不可能繼續忠心皇帝,而眼睜睜地看着西南被南安割走。
她這頭簡簡單單,隻布着必須的筆墨茶盞。
“隻要理事所言不假,謝家定鼎力支持。”
竟是還沒問過謝邊聲便給了承諾。
坐在對頭的夏理事點點頭,謝過侍女端過來的大碗雞湯菌菇米線。
前倆天方巧剛下過雨,山上新鮮現撿的各種菌子切片圍圓,衆星拱月地拱着中間的幹雞枞。
金色的雞湯溢過薄切腌牛肉,頂上淺淺一層亮亮的油光。
西南的飯不加辣椒真好吃啊好吃。
夏荇在謝夫人的目光下挑起一筷子米線,又韌又滑的鮮味從喉嚨滑落胃裡。
她眼睛亮了亮,斯文但迅速地又塞了好大一口。
杜雁秋好笑地給她重新倒滿茶水:“理事風塵仆仆趕來,想來路上也沒仔細用過膳。”
信封處用特制的膠水封口,交到夏荇手中時透着股柚子的清香。
杜雁秋交待倆句侍女去盯着謝初時别亂跑,轉過來來淡淡地笑:“江南與這兒民俗相差甚遠,理事吃得慣就好。”
“對了。”
夏荇從菌子的美味中回過神,問道:“夫人說要派給民女的幫手,不知是何人?”
西南地況複雜,不沿着謝家秘密開辟的近道走,七扭八拐地翻山走大半天,回頭一瞧估計直線也就走了幾百米。
若是要尋人帶路的話,也許是叫謝初時跟着?
夏荇邊吃邊猜,身後的門框上邁進來片藏青色的衣角。
杜雁秋朝來人招手:“這位公子準确來說也不是謝家的人,隻是醫術實在合适,故我才鬥膽去向殿下‘借’了過來。”
殿下真是好說話!說借就借了!
意識到手下人頂着面皮,在她和謝夫人聊天時都幹了什麼的夏荇:等,等等。
聽這個熟悉的描述,這個人不會……
許竹影換了長公主府給他的那些錦袍長衫,穿着杜淮安來江口找他時,路上随便買的一套便宜成衣。
雖然素陳,但畢竟那張臉擺在那裡,薄肌撐起放寬的布料。
“夏理事,”許竹影随便行了一個禮,起身沖夏荇寒暄道,“好久不見。”
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銀飾取代了原本的琉璃耳墜,小竹葉的表面凹凸不平閃閃發亮。
夏荇麻木地咽下米線,回道:“許公子好久不見。”
說來你可能不信,其實幾個時辰前剛見過。
甚至晚午飯還是你做的。
“既然認識那就再好不過了。”
謝夫人一拍掌,将兩人都拉到面前,叮囑接下來要注意的事項。
再往上,蹲在屋瓦上的群鳥被捕鳥的動靜吓到,集體拍拍翅膀朝謝府外頭飛去。
沉默的青山層層疊疊,熔成深紅色的落日在湖面畫下痕痕道道的金光。
瑰麗奪目的晚霞将湖水都染了色。
……
湖面蕩起漣漪。
裝滿水的厚陶罐被許竹影往肩頭一丢,走過一段路,放上用石子堆起來的小竈台。
帶路的侍衛叽裡咕噜,他單邊耳朵聽着,手上又往罐子口蓋了片剛折下來的芭蕉葉。
隊伍其餘人各自分散,三三倆倆占着視野較好的位置,利于時不時望風。
被他們護在裡面的夏荇展開毯子,索性守着碗籃和篝火等水。
“等翻過這座山,再走二裡路就是壩山了。”
聽得懂西南話還知道官話怎麼說的許門客給她翻譯:“理事明早還能走嗎?”
“切。”
自告奮勇要來幫忙的春風會重要成員吐出嘴裡叼着的草,母雞護崽般張開手臂。
“都跟長公主了,還往理事面前湊。”
成員的嘴非常刻薄,據說最高戰績是同時罵走三個對小姑娘不懷好意的流浪漢。
她手裡翻着要給夏荇最後過一遍目的賬本,說話間音咬得極重:“呸,不守男德!下流無恥!”
許竹影向來端得很好的僞裝面具稍有碎裂。
而夏荇忙不疊點頭,感歎這個古代世界終歸還是有明事理的人。
“青萍理事,”許竹影默默道,“不知在下是否之前,不小心得罪過您?”
“沒有,”青萍理不直氣也壯,“本姑娘就是看你不爽。”
而且給理事翻譯是她的活!這人一天天的不好好搞藥老是晃過來要幹嘛!
試圖再和夏荇重新商量刺殺長公主一事的許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