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青梅竹馬錯過更遺憾的事嗎？

葉明珠想，有的。

就是沒錯過，重逢了，自己卻在闊别的日子裡，長變形了。

而童年記憶裡那個清秀内斂，甚至稱得上孱弱的玩伴，已經顯露出少年人風光霁月的銳意氣質了。

隻是姿态閑适地站在那，便能輕而易舉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連身上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都被他穿得有滋有味。

她還記得賀炀第一次被賀叔叔送到雲野鎮時，穿的就是一件白襯衫。

沒有人在雲野鎮會穿那樣潔淨的白襯衫。

雲野鎮的小朋友在瘋玩打鬧一天後，衣服都會變成五顔六色，所以雲野鎮的小朋友衣服顔色大多是黃色、紅色、黑色、綠色的。

那件白襯衫令她想起一個叫奧妙洗衣粉的廣告。

她想，他一定有一對非常愛護他的父母，才不會對不耐髒的白色衣物感到厭煩。

或許是葉明珠停留的眼神過長，彭鵬委屈吧啦地壓下那幾根翹起的呆毛，“都怪你弄壞我發型，都有人關注我了……”

周璟聽他一說，順着視線去瞧，是剛剛站在門口那女孩。

剛才在昏暗的夜色裡沒瞧清她長什麼樣，現在他看清楚了，一個胖胖的、戴着口罩的普通女孩，齊肩短發，劉海厚重，完全看不清五官。

見他們望過來，她快速撤開視線。

彭鵬一臉“看吧看吧是不是我說對了吧”的表情。

周璟和賀炀對視一眼。

周璟：“……”

賀炀：“……”

“你真的……”

周璟第一次對好兄弟的自戀表現出相當無語，忍不住給自己梆梆兩拳，“進了七中，别說我認識你。”

賀炀緊随其後，一臉平靜地補刀：“還有我。”

彭鵬做作地捂住胸口，“你們好狠的心啊。”

前台見葉明珠一直站在角落不說話，便問：“你呢，你找誰？”

一下子，大廳裡的人都看了過來。

她呼吸一滞，無所遁形地站在那裡。

這一刻，她竟然無比慶幸戴了口罩出門。

他應該沒認出自己吧？

畢竟自己現在整個人都是圓滾滾的，和他記憶中的那個葉明珠樣貌大相徑庭，完全就是兩個人。

周璟不以為意，勾着賀炀肩膀往休息區走去，“還要半小時，且等吧。”

賀炀站在三人中間，單手插着兜，另一隻手也拿着瓶可樂，被他往上抛，再抓回來。

那股說不上來的散漫勁兒特别抓人，吸了不少視線。

幾人邊走邊說，和葉明珠擦肩而過。

隔着一個人葉明珠也能聞到他身上冰涼的雨水氣息，夾雜着一股好聞的洗衣粉的味道。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清淡而深沉。

見彭鵬走路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讓着點人，賀炀把彭鵬往自己這邊一扯，又面無表情地薅了把他頭發。

“賀炀！不許你再摸我的頭！”彭鵬捂着自己的頭頂哼哼唧唧：“我今天就不該叫你出來……”

葉明珠等他們走遠了，才默默走到前台，小小聲：“我找程靈。”

前台看她一眼，怎麼今天都來找程靈。

“你也去那邊休息區等等吧。”她說。

“我……”

沒等葉明珠說完，她就拿起了對講機，“叫一下保潔，前台這裡都是水，不及時拖幹淨，要是有人滑到了怎麼辦？”

葉明珠捏着衣角站在原地。

不知是該走還是留。

他們還在聊天，從最近的球賽到暑期生活，還有他們身邊的朋友。

那是賀炀現在的世界。

确定來江陵讀高中後，她有一瞬在想，要不要聯系他。

又或者，他們會在這座城市的哪個轉角重逢。

但她想，那時的她一定是瘦下來了，或者像正常人那樣不胖也不瘦。

她可以雲淡風輕地對他打招呼，說一聲好久不見。

而不是現在，掩藏在寬大T恤下的肥胖身體，有時令她自己都感到羞恥。

尤其是待會還要和他們一塊給程靈送傘。

一股難以言喻的自卑和羞恥感湧上心頭，她把傘放在前台台面，輕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得先走，麻煩等下把這把傘給程靈，謝謝你。”

前台奇怪道：“你是誰啊？”

“我是……就說我是她鄰居吧。”

保潔從樓上下來，麻溜的把大廳地上的水刮幹淨，倒入水桶，又拉開門倒出去。

江陵夏天的雨，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雨聲漸弱，天色完全暗下來。

葉明珠匆匆忙忙下台階時，完全沒注意到台階上殘留的水漬，差點就要摔一跤。

撐着地站穩後，又在心裡小小慶幸，他應該沒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顧不得滿手污漬，她拉了拉口罩，飛速走進霓虹閃爍的夜色裡，轉瞬間和茫茫黑夜融為一體。

-

葉明珠回來的時候，程書紅正在廚房炒菜。

抽煙機轟隆隆，蓋住了大門開鎖的聲音。

葉明珠一瘸一拐的溜進了衛生間。

大雨中走一回，又差點摔一跤，衣服髒了，頭發也濕了。

她把門關上，拿了自己的毛巾，把身上濕的地方都擦了擦。

浴室的鏡子裡反射出一個敦厚的背影，葉明珠拿着毛巾躊躇半響，終于鼓足了勇氣站到鏡子中間。

沒了口罩的遮擋，圓潤的臉龐一覽無遺。

額前的劉海也變成一縷一縷的，這劉海是她特意留的，就是為了遮擋别人看自己的視線。

哪怕她知道這是掩耳盜鈴。

身上的肥肉也清晰可見，胳膊是粗的，大腿也是粗的。

全身上下大概隻剩眼睛還算優點，隻不過小時候圓圓大大的杏仁眼也被現在肥嘟嘟的臉頰擠壓得小了一些。

細想下來，她大概是初中開始發胖的。

聽說城裡的孩子流行吃什麼麥當勞，奶奶就買來面包胚夾着烤好的肉餅當做漢堡包給明珠嘗。

老人家不懂營養搭配，隻覺得這是好東西。

好東西就該給他們家的掌上明珠嘗嘗。

就這樣，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發胖，逐漸變成了圓滾滾的明珠。

調皮的男生一聽到“葉明珠”三個字，便擠眉弄眼，不懷好意的把她的名字故意寫錯，寫成“葉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