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課,付暄和其他視障朋友一起排練。老師看出來她心不在焉,把她叫到一旁詢問情況。
“付暄,我看你讀幾句台詞唉聲歎氣幾下,怎麼了,緊張嗎?”
“啊……不好意思啊老師。”付暄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她說室内太悶,不太能喘得上來氣,在教室外站一會兒就好。
自招收視障學生以來,每年元旦,學校都會為這些學生組織一個配音節目,配音對付暄來說是輕車熟路了,但現在她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付暄一回到寝室,稿子一丢,又歎了口氣。
她這種情況維持了三四天,陳文欣都聽煩了,“怎麼了這幾天,一直唉聲歎氣的?”
付暄:“沒怎麼,有一個特别感性的小朋友,不知道有沒有被哄好?”
錢群群聞言,手中的晾衣架變成了指揮棒,“小~朋~友~特~别~感~性~,不就是景婕嗎還小朋友。”
陳文欣眉毛一高一低,思考說:“你倆吵架了?你這軟性子……不能吧?不會是她蹬鼻子上臉欺負你吧?”
付暄搖了搖手,“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呀,不過她傷心也是因為我。”
要知道就不說了。多嘴。
陳文欣:“那是你那配音的兼職膩了,你改行做幼師了?”
“誰讓人家小學妹年輕熱情的,哎,像我們這樣老油條是無法打動付暄的心的。”錢群群賤兮兮地湊到付暄身邊,“小學妹這麼任性啊,怎麼能冷落我們溫柔的付暄學姐呢?”
陳文欣用晾衣杆戳錢群群的癢癢肉,“錢群群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撥離間,付暄,打她。”
付暄被她說得耳根子發燙,跳起來拿盲杖掃她,“你就知道編排我!”
陳文欣習以為常,晾衣服說:“年輕真好。”
盲杖無眼,錢群群毫發無傷,倒是掃到旺珍的胳膊了,手機屏幕直沖地面。
錢群群每次煩付暄躺槍的都是旺珍,日久天長,她接受了這一定律,于是語調麻木:“付暄,你打到我和我的手機了。”
付暄忙着道歉,錢群群忙着幸災樂禍。隻有陳文欣在想解決方案。
陳文欣:“付暄,景婕是學生會的,估計到時候元旦晚會結束她要忙掃尾,要不你們趁那個機會聊聊?”
而付暄的關注點卻在于:“就她一個人掃尾嗎?”
“估計是哦,我聽說她昨天和幾個大四的吵起來了。”陳文欣邊說手裡晾衣服的動作沒停。
“那幾個大四的要是沒犯病人家大一小姑娘能跟她吵啊,那些學院老師更是有病,罵他們我都嫌浪費口水。”錢群群将胳膊放在付暄的肩上,站姿放蕩不羁,“你說是不?”
旺珍像拎垃圾袋一樣、注視着拿起錢群群的胳膊,“谄媚。”
“旺珍你嫌棄我!”錢群群深受打擊,雖然這樣的打擊對于她來說幾乎是每天一次。
“錢群群太讨厭了,付暄我們不要跟她玩。”旺珍不敢一個人去逛超市,于是拐上了付暄。
二人離開宿舍前,被錢群群叫住,旺珍平時可煩她了:“幹嘛?我今天不給你帶東西回來吃。”
“下雨了,帶傘。”錢群群說着将傘遞上。憑着一傘之恩,旺珍短暫地原諒了她,決定給她帶鹵味回來。
元旦晚會順利結束後,付暄沒問到景婕人在哪。這些活動器材都會被送回體育館二樓,她打算去那裡碰碰運氣。
元旦放假又逢雷雨天氣,學校顯得比平時冷清的多。打雷聲一陣一陣的,付暄不常來體育館,廢了半天勁才摸到标志性建築物。
體育館二樓的走廊的黴塵味在這種雷雨天氣裡更為明顯,付暄嗅覺敏感,幾乎一直捂着鼻子。她嘗試着喊了兩聲“景婕”,在意識到這樣的場景蠻吓人以後,她選擇了閉嘴,一間一間地敲門。
說是幾個人一起掃尾,景婕等了十幾分鐘也沒等到一個人,她準備離開時發現門鎖不知道從何時被鎖住了。
景婕:人呢?
小腦喂狗大腦喂豬:這些東西就麻煩你了,理理放好
景婕:你死了?
小腦喂狗大腦喂豬:我和老師說過了,弄不好是你的責任,唧唧歪歪,事多
等她再發出一條消息時,紅色感歎号相當醒目。
“咳咳咳!”
景婕用力晃門,晃下來一堆灰。屋内的黴塵味比走廊裡的還要重,老式電燈泡在屋頂中央發着搖搖欲墜的黃光。頭頂“啪”的一聲不知道落了什麼東西,吓得景婕寒毛豎起,她用手一摸——牆皮,帶着好多灰的牆皮。
……
死學校窮成這樣。
雨還在下。
體育館外轟隆一聲,景婕愣了兩秒,又是雷雨天,她記得景樂平就是死在這樣雷雨交加的晚上。
楊千豔守在景樂平的屍體旁,不聲不響,景婕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景樂平死了。她以為楊千豔怕飯做早了涼,在等景樂平醒過來。
門框内,景樂平閉着眼靠坐上牆,楊千豔一手捂着小腹靠在景樂平肩上,半睜着眼睛。
景婕光着腳、抱着枕頭走到床邊,“爸爸。”
景樂平“睡”得很沉。
見景樂平不理自己,她拽着楊千豔的衣角,小聲問:“媽媽,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覺,打雷,我害怕。”
楊千豔沒給她反應,景婕看着這對如雕塑般的夫妻,忍不住問:“媽媽,爸爸什麼時候醒過來?我餓了。”
楊千豔眼尾一閃,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下床時沒站穩,一個踉跄跪在景婕面前,小腹上的布料晃得空蕩蕩,“你叫我什麼?”
景婕抱枕頭用力了些,“媽……媽媽,我餓了。”
“你叫我什麼!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楊千豔布滿血絲的眼球瞪着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渴求的眼神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用力抓着景婕的胳膊,一遍遍重複“你叫我什麼”。
景婕覺得她好可怕,抱着枕頭隻露出一雙眼睛,“媽媽。”
“對,我是母親……好孩子……景婕我的好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景婕……”
楊千豔瘋魔了一般重複嘴裡的話,整個人濕答答地貼着景婕,景婕站得筆直,任楊千豔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