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月前,父母不再為了雞毛蒜皮鬧得天翻地覆,他們商量着離婚,像踢皮球一樣把付暄踢來踢去。
“你生的你憑什麼不要!你不要你爹媽呢!死啦?!”
“啊,怎麼的?!你爹媽死了!你早幹什麼吃的,不想要當初别射啊!”
“你媽了個逼的在你肚子裡的東西他媽的現在想起來怪老子!”
......
付暄低頭站在門口,雙手握着肩帶,聽着屋子裡的兩個人雞零狗碎。
她聽慣了他們之間的惡語相向,習慣到在心裡暗暗嫌棄他們之間的對罵,翻來覆去就那幾個詞,蒼白無力,挺沒意思的。
付暄跑出單元樓,猶豫兩秒最終在單元門門口蹲下。這片小區兩極分化,一面是線條流暢利落的居民樓,一面是牆體斑駁掉屑的爛尾樓。
裸露的鋼筋挑起一束刺眼的光,付暄眯起一隻眼睛,擡手遮住陽光,她嘗試用掌心感知地面溫度,兩道陰影投了下來。
“讓一下。”一道陌生的女聲響起。
付暄擡頭,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是自己擋了她們的去路。付暄兩步挪了位置給她們讓路,等二人走進裡面,她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才驚訝地回頭,像是遇見了什麼新鮮事:
這棟樓居然還會有人住。
“你要人請才上去是吧?!”劉月梅倚着窗戶,對樓下的付暄大喊。
付暄踏進家門的那一刻,劉月梅坐在飯桌邊,質問她:“你剛才在樓下坐那麼久幹嘛呢?”
“沒幹嘛。”為了不被劉月梅指出更多錯誤,付暄連書包都來不及放下,機械地收拾起殘羹冷炙。
“不幹嘛你為什麼不上來!”
難道上來聽你們吵,然後你再被當出氣筒打一頓嗎。付暄心想。
付暄摞着碗碟,說:“屋裡熱,下面刮風、透氣。”
劉月梅抖動胸前粘着肌膚的布料,右指拿掉左胳膊上的頭發,快步走到付暄身邊:“你糊弄鬼呢。”
付暄被她擰得眼淚直流,用劉月梅的話來說就是矯情,挨不住一點疼。劉月梅就按着她的肩,以免她跑掉。付暄躲無可躲,搖擺着身體向後退,結果從遠處看,倒像是她死命往劉月梅懷裡鑽一樣,像在撒嬌。
“對了,媽,我們這棟樓來了一戶人家。”付暄想起來說,劉月梅在氣頭上,直到她說了幾遍她的手才停下來。
付暄連忙跑開,舉着手中碗碟,像是在防禦,油污順着指縫流了下來,靠在水泥牆上恐懼地看着劉月梅,“我們,我們......”
付暄:“我們要有鄰居了。”
“鄰居?”劉月梅一點點向付暄逼近,“付暄,你該不會又想向外人告你親媽的狀?”
“沒、沒有......是你說,如果我們這棟來人了要跟你說。”付暄拼命地搖着頭,像握緊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攥緊盤子。
啪——盤子太滑,摔了個稀碎。
付暄迅速放下手裡的碗碟,雙手合十懇求地說:“媽,我錯了,錯了。”
劉月梅不顧付暄的哀求和哭聲,拽着女兒肩上的書包帶将她拖到窗戶口。這棟單元樓在開發商卷錢跑路的時候隻蓋了一半,地還是水泥的,窗簾還是劉月梅自己買了塊布挂起來的。
劉月梅用她那有力又粗糙的手掌按着女兒的脖頸,逼她像老天低頭認錯,“我們家的地有多很難掃你心裡沒點數啊!”
“你知不知道現在大夏天湯汁滴到水泥地上味兒幾天不消,你給我舔幹淨了我就放你下去!”
雪白的脖頸與劉月梅黃黑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劉月梅聚精會神地聆聽女兒的求饒,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她看着女兒羊脂玉般的脖頸因為自己用力而逐漸充血變得粉嫩起來。
一連串鑰匙碰撞的聲音響着,劉月梅别開指甲锉,避開自己的手指,對準女兒的脖子紮了下去,一下又一下。脖子處于人體的明顯位置,指甲锉趁手,并不尖銳,不容易弄出傷痕。
這片爛尾樓就住了他們一戶人家,簡直可以用荒涼來形容。沒有高大的綠植遮蓋,付暄頭頂着窗外還未落下去的燦陽,背後站着一具森森白骨。每次,劉月梅想把女兒推下去時,付暄就跪着,窗戶沒有防盜窗,高度隻到胸部。她用雙手死死扒着窗戶口,畢竟,劉月梅真的會提起女兒的腳,把她扔下去。
得益于爛尾樓粗糙的建築标準,二樓低于正常高度,摔下去也不會死。稚嫩的雙手抵在水泥做的窗口,蹭出血的傷口好了又破,破了又好,如胎記一般糾纏着她。
成人爆發出的壓倒性力量壓迫在那根脆弱的頸椎骨上,“我對你那麼好!什麼好的都想着你都給你!要不是為了你上學我才不會來到這裡、更不會在這裡買房子!你怎麼還是沒有心!”
“咳......咳嘔!要......媽......”口水順着人中滑到鼻尖,纏綿綿地滴在樓下的水泥地上。
要喘不過氣起來了。
就算母女倆鬧成這樣,付利還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他相信,劉月梅不會把付暄怎麼樣的,頂多是說兩句打兩下。
小孩子還不能打了?他們小時候可沒這麼矯情。在這個教育理念,他和妻子是一樣的。他想,既然誰打、誰說,承受者都是女兒,那不如讓劉月梅來。直到門外“砰砰乓乓”的敲門聲将付利從床上拽起來,他才舍得從昏暗狹窄的房間裡出來。
付利瞥了一眼母女兩,将上鎖的鐵門打開。
楊千豔站在門口,烈焰紅唇和角度飛到太陽穴的眼線讓她看上去很不好惹,中分劉海低馬尾,耳垂上挂着誇張的耳環,大領口的花色短袖前還拖着一條金項鍊,看上去沉甸甸的。
見楊千豔頭往裡探,付利擋住她的視線,問:“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哦,”楊千豔正身,“剛才,你們家很吵。”
“小孩皮,被她媽說了兩下就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付利抱歉似地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屋裡,“跑房間裡把我倆關在外面不讓進,她媽拍門讓她出來吃飯。”
楊千豔:“我們家孩子要睡覺。”
付利:“不吵了,現在。”
楊千豔臨走前說:“這棟樓的隔音不好,鄰裡鄰間的互相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