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目睹了祁影疼痛發作，面色很嚴肅。她回頭朝下屬祁筱道：“你安排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現在就帶影子去見見祁花長老。盡快讓族醫來一趟。”

祁筱點點頭，很快去了。

晶族的精靈之地在生命層的另一側盡頭。祁清帶着祁影和孜曦穿過大片森林，盡頭是大片綿延的淡青色岩面，從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頂。厚重岩層中間裂開了一道向上延伸幾十米高的岩縫，下段是能讓兩個人并排走過的寬度。

祁清停了下來，把三個人騎乘的兩匹犀馱獸驅趕到不遠處的樹林裡，轉頭招呼祁影和孜曦：“來吧，我們近精靈之地去，祁花長老在裡面。”

祁影牽起孜曦就往前走，毫不猶豫。

孜曦倒是停了停，謹慎地向祁清确認：“祁族長，你願意讓我進入你們晶族的重地？我可是一個外域人。”

祁清早就從派出來的晶人們口中得知小情侶進入地心域後的種種彪悍行為，自然也清楚孜曦這位生态學專家的能耐。這是能在很短時間内判斷、挖掘出一片地域最有價值産物的星際頂尖級别科研人員，如果孜曦是晶族的敵人，隻要她手上已有的數據稍稍向外界洩露一些，再給出一些判斷推波助瀾，晶族恐怕就離被星際大勢力瓜分不遠了。

相比起來，祁影雖然在軍部掌握了一定的勢力，但仍對晶族有兩分情分，威脅可以忽略。

祁清凝目看了孜曦幾秒，秀美的面容表情肅穆。

孜曦淡定與她對視，心想祁影這位姐姐雖然不是親生，但兩姐妹的氣質其實很相似。肅穆時都相當威嚴，很能給人壓力。

祁清笑了笑：“外域人其實也沒什麼。孜博士非常優秀，希望孜博士能成為晶族長久的朋友。而且，我是族長，我說了算。來吧。”

岩縫曲折漫長，光影昏暗，隻有些微弱的發光苔藓提供着微薄的光。

但穿過岩縫後，出現在她們眼前的精靈之地靜谧、幽邃、美麗，令人如臨夢中。

每一次呼吸的空氣都極度清新、潔淨，甚至帶着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甜意。

零星生長的一叢叢日光菇提供着昏暗的光暈，不遠處是一片寬闊靜谧的湖，湖面水波浮動中帶起微弱的熒光點點。湖泊邊是一株巨大的數十米高的樹，微風吹拂，樹影婆娑。

祁清領着兩人緩緩走近，大樹下有幾張散落的椅子，距離湖泊最近的那一張岩椅上，靜靜坐着一個人。

她頭發近乎全白，身姿卻仍挺直。聽見腳步聲，她緩緩轉過身來，動作已很遲緩。

孜曦睜大了眼睛，難掩驚訝。

這位女性顯然已經很蒼老了，面上皺紋堆疊，體格消瘦虛弱，但仍看得出年輕時相當美麗。她的眼睛是湛藍的顔色，眼神滄桑但淩厲，但更引人注意的，是沿着她手臂攀緣、蔓延、生長的一些水晶。

這些攀緣在人體上的水晶呈一種極鮮亮美麗的黃色，晶座底部與人類的皮膚緊密結合，像一層奇異的铠甲，在人的每一個動作間折射晶光幻彩。

隻需一眼，孜曦就明白了，這就是晶人們所說的‘晶化’。

到達人生的終末階段，晶人們似乎成為了自然界中的另一種載體、基質、源頭，精神力和屬性能力相結合，不受控制地破體而出，生長成為另一種自然的造物。

祁影靜靜和老婦人對視着，終于，她開口：“祁花奶奶。”

老婦人慢慢打量着她。在軍部服役多年，如今祁影身量高挑，氣勢淩厲，但眉目間還依稀看得到幼年時秀氣五官的痕迹。她聲音蒼老，說：“你回來了，影子。”

祁影走近幾步，徑直問：“為什麼？”

祁花搖搖頭，說：“你不該回來。地心域，已不适合你居住了。”

祁影困惑、憤怒：“我稱呼你奶奶，我尊敬你，遵從你！以為你們在外面死了，我找過很多次，我想至少應該帶你們回家，哪怕人被沙蟲啃的隻剩下一節骨頭！我去過南半球幾乎所有的聚居點尋找，我以為，我們是家人。”

“這麼多年，我長大了，我對你們牽挂、想念、感謝，原來，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深深地歎息，抹了把臉，仰頭看看淡青色的穹頂，隻覺無限疲憊。

她問：“那我現在回來了，我知道月神星有地心域，我回憶起了很多幼時場景。我想起了精靈和晶人許多秘密。你們準備要怎麼樣對待我？我的父母是誰？祁花長老，我和你有仇怨嗎？我被棄留地面，是因為你憎恨我嗎？”

祁花蒼老的雙目投注在祁影身上。她坐在那裡，像一尊蒼老、虛弱，但威嚴的雕像，環繞着她的水晶體如同半身荊棘，發出細微的簌簌生長的聲音。

祁影半步不讓，定定望着她，等待回複。

祁花平和地說：“我不憎恨你，即使你的出生幾乎耗光了我女兒的生命力。她死去時求我撫養你，所以我把你養到十歲。我認為，我對你的付出已經足夠了。”

祁清很震驚，道：“所以，影子原來是祁昭的女兒？是你的孫女？祁花長老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祁昭是晶人上兩代的天才人物，是那一代晶人中得以成功契約精靈的五個人之一。隻是很早就離開了地心域，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祁花搖搖頭：“祁昭愛上了地面人，甯願剝離屬性能力，也要到地面生活。我不同意，但這是她的人生。但從來沒有誰規定，我養了一個女兒，還應無條件愛護她的孩子。”

她淡漠地看一眼祁影，“你精神世界受損，精神力枯竭，表面看不出，實際全憑身體中的屬性能力維持健康。地心域充斥靈能分子，晶人在這如魚得水，力量時刻增長，而你，屬性能力複蘇增長，必然時刻消耗你所餘無幾的精神力……你在地心域多待一刻，就離死亡近一刻。”

祁影慢慢消化祁花給的信息，問：“所以，我能想起小時候的事，隻是因為精神力恢複了一點？”

“顯而易見。你離開吧，不必再回來。”老婦人身軀沉重，她緩緩站起，步伐蹒跚地走向精靈之地的另一端，漸漸隐沒在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