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為何,他每回心情似乎都看上去算不上太好。
暮兮晚道:“我如今飲不了珍馐佳釀。”
這是實話,她作為一個魂兒實在沒辦法吃東西。
“成吧,那阿晚姑娘幫我看看兵器呗。”神農岐似乎沒打算多問其間緣故,隻是又另尋了個話由,“你不在,我的藥箱都沒人幫忙修了。”
暮兮晚應得很爽快:“行。”
神農岐的藥箱還是她在白洲時幫忙做的,費了不少心思,這個倒是小事一樁。
他們幹脆就近找了一處明亮篝火旁坐下,暮兮晚尋了趁手工具,抱着神農岐的藥箱着手開始修繕起來。
一邊修,一邊叙舊。
暮兮晚問道:“這十二年,你們可好?”
神農岐乖乖巧巧抱膝而坐,道:“還行吧,白帝離開白洲後,勢力折損了一部分,但我們忠于将軍,又不忠于帝微垣,隻要能回白洲,重新拿下帝微垣也不過順手之舉。”
“沒了楚将軍的白洲,不過一群烏合之衆罷了。”他說得分外張狂。
暮兮晚聽着挺羨慕。
千洲軍權一直都在袁渙軒手裡,她自己麾下勢力都不善作戰,如今零零散散也不知道怎樣了,若想調人,起碼得等去了半燈城以後才有機會。
兩人就這樣你一搭我一搭的說着話,暮兮晚專心緻志修繕了半晌,忽聽見隐隐動亂聲,一擡頭,卻見遠處江岸上人頭攢動,像是出了什麼亂子。
“發生何事了?”她心裡一驚,手間動作不自覺停了。
“小事兒,敵軍夜襲。”神農岐打了個哈欠,似乎完全沒将這事兒放在心上。
暮兮晚大駭,她頭一次聽見有人說“偷襲”說得這麼風輕雲淡的!
這心也太大了吧!
遠處江面的動亂越來越大,隐隐的,腳步聲四起,火光通明。
她有點兒着急:“你不去幫忙嗎?”
“不去。”神農岐瞥了一眼江面,随手揮了道法術在二人周圍開了一圈護身結界,卻沒有半點兒想起身的意思,反倒是側了個身子,半躺下了。
暮兮晚完全看不懂了:“你就在這兒幹看着?不怕将軍罰你玩忽職守?”
她清楚,神農岐雖是個頑劣性子,但一向沒在任何大事上出分毫岔子。
神農岐一怔,反駁道:“我沒有玩忽職守。”
前方一頂頂營帳間漸漸有了嘈雜腳步聲,兵戈聲,動亂也逐漸從江面上,蔓延到了近岸,時遠時近的,聽聲音,似乎是敵方來勢洶洶。
暮兮晚可做不到隔岸觀火,她蓦地站起身,想要走出這片結界去看看情況,可腳步一動,就被攔下了。
“少宮主,請止步。”
神農岐不知何時身形一現,轉瞬來到她身前,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暮兮晚目光一變:“是楚扶昀派你來的?”
“抱歉,阿晚姑娘,讓你在這裡遠遠看着,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大讓步了。”神農岐的态度松了幾分,沉聲道,“是将軍下的令。”
暮兮晚怔住:“什麼?”
“我接到的生死軍令,可以脫離行軍隊伍,可以不參與任何行動,但唯有一條——”
神農岐眸光一暗,語氣嚴肅。
“我得确保您的平安。”
真離譜。
暮兮晚可算明白為何從進軍營開始,這家夥就一直找借口同她呆在一處了,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有病!你别理他!”她聲音有點兒惱,說起話來也口不擇言,“我是沒了身軀沒了法力,但也還沒脆弱到一舉一動都要人護着的地步。”
神農岐武藝高強,醫術不差,楚扶昀麾下心腹有十二位太仙,若真要論個高下,他能排到前一二。
可楚扶昀就這樣輕飄飄留下了這位心腹,隻為了保證她的平安。
荒唐。
神農岐依舊不為所動。
對于将軍下過的令,他一向執行的完美,不出分毫岔子。
暮兮晚嗤笑一聲:“他小瞧我,你也要?”
“阿晚姑娘,我不明白。”神農岐皺着眉,似乎看上去有發自心底的困惑,反問道,“區區一場夜襲而已,将軍不會有任何閃失,甚至都不需要他親自上陣出手。”
“您應該是最清楚他實力的那個人。”
暮兮晚一怔,方才下意識的慌張也止住了。
她愣愣地擡眸,隻見神農岐看着她,眉目裡滿是由衷的不解。
“您到底,在急什麼?”他問。
暮兮晚不吭聲了。
她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垂了垂眸,半晌後,才慢慢說道。
“我……不喜歡這種被拘束的感覺,仿佛易碎的花瓶一樣,生怕有一點兒閃失。”
“我隻是死了而已,又不是真成了花瓶。”
神農岐:“……”
不,我覺得這事兒咱們得重新措辭。
什麼叫“隻是死了而已”?生死大事請您看得嚴重一點兒可以嗎!
您是隻有個魂兒啊!一旦被法術打中即刻魂飛魄散撈都撈不回來的魂兒啊!
兩人僵持不下,直至東方魚肚白,有一線天光亮起。
漸漸的,江面上營帳間的所有動蕩都平息了,似乎是夜襲終于結束了。
在确認周遭一切安好後,神農岐撤了護身結界,領着她一路暢通無阻地穿過層層阡陌帳間,帶着她來到了最高最端肅的主君營帳前。
“将軍在裡面等您。”有仙兵恭敬道。
暮兮晚颔首,她走上前掀簾往裡望去,一定神,正看見楚扶昀坐在案前,一手扶着額間,眉心緊簇,雙眸緊閉,似乎是不太舒服。
她下意識想問他是不是受傷了。
話未開口,又咽回去——她想起昨夜敵方來襲,或許是一場水戰。
是他又暈船了。
似乎是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擡眸看向她,盡力一笑,神情有些倦意。
案上有燈,在燭燈下,他好看得有些朦胧。
可這一回,她身上沒帶橘子了呀。